兩人的視線碰撞,銀官眼中笑意漸漸凝實,編織出一場燦然花落。
宋鶴林突然覺得這才是師姐和他真正意義上的對視。
師姐的眼睛...是一雙怎麼樣的眼睛呢?
宋鶴林想到了從前聽過的一個詞。
——蘭燼。
當蠟燭燃燒到快熄滅時,剩下的那點燭光與灰燼,會變成形狀類似于蘭花的花心,因此被稱為“蘭燼”。
那雙眼睛就像是“蘭燼”。
對視的那一眼宋鶴林像是骨骼和心髒都被燭火燎了一遍,燙得他收回視線。這也是第一回,宋鶴林像是落荒而逃般先敲響了退堂鼓。
但這樣的眼睛,多看了一眼都會清晰地記得。記得那同時存在的矛盾般的燭火與煙燼,記得“蘭燼”般的眼眸裡溶解了不知名的留白。
而這似乎是師姐罕見的在眼睛中洩露出關于“銀官”的内裡——冷靜到情感淡漠的殼子下,她亦有偶爾洩露的情感。宋鶴林從前每一次執拗地望向師姐的眼睛,都從來沒有看到過如現在一般的師姐。
除了銀官剛剛跟着他父親來到九疑山的那一段時間。
——是一個雪天。父親領回來了一位同樣像一隻雪娃娃的姐姐。
那位姐姐好像有點找不到路,從弟子堂回來後就找不見回屋的路了。舉着一盞小燭慢慢地蹲坐在了千舒峰的演武場上。眉間那顆紅痣讓她像是雪地中出現的寒梅仙。
銀官肩膀動了動,似乎對現下的狀況開始無聊,于是便拿出了别在她腰間的三支神木簽,擺在地上開始推演起來。
說起來,她其實還挺慶幸自己學卦的,迷路的時候甚至能給她來算個路。
雖然有的時候并不能帶她走出迷宮。
宋鶴林看見後就踢踏踢踏舉着傘奔向了銀官身邊,手努力伸長想要給這位初初來到千舒峰的姐姐擋一擋雪。地上的卦陣卻被他跑動間踢過來的雪打亂。
原本銀官用以蔔算方向的卦陣也變成了一堆廢卦。
銀官擡首,望向呆呆地看着她的宋鶴林,眼睛裡的責怪與無奈明晃晃的,将那雙眸子染上了些許不一樣的燭光。偏偏宋鶴林還沒察覺到什麼,隻将手伸長将傘傾斜,對着銀官說道,“姐姐,雪好大,你别淋雪了。”
銀官狐疑地看着他,他還是一派天真無辜的樣子。
“姐姐?要不你先回去吧,不練功的話我爹也不會說你的,偷偷懶是可以的喲。”
銀官本來還想着要對着這個上來就打亂她卦陣的小娃娃擺一擺臭臉,但他說這句話時笑得甜甜的,還有着和陌生人搭話的腼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銀官也就把剛上來的氣給憋了回去。
“唔,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宋鶴林小心翼翼地伸手拂去銀官肩頭上的雪,繼續說道,“姐姐要不我撐傘送你回去吧。”
這一句話正中銀官下懷,她正愁找不到回去的路,于是她站起身來和宋鶴林平視,宋鶴林也就望向了那雙像是雪中燭炬般的眼睛,似乎還有着剛剛生上來的惱火又猝然被撲滅的煙塵。他聽見這位姐姐回道。
“好啊。”
那時宋鶴林不懂,隻知道那雙眼睛鮮活又複雜。
那位姐姐最後笑起來時眼睛也十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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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鶴林退回視線後就一直把眼睛黏在劍穗上,被火燭灼燒的感覺似乎順着他的指尖連通到了他的心口。
“那我聽師弟的,反正也用不上劍鞘,換種别的方式來裝飾我的本命劍好了。”銀官摩挲着劍穗上的玉珠,将兩把劍放在手裡拉遠後仔細端詳了好一陣才重新将兩柄劍收回變作耳墜。
原本銀白的耳墜,尾端終于有了一絲不一樣的顔色,似乎在和師姐身上的寶藍色暗暗呼應。
霜白的禁制不散,坍塌的碎石封路,兩人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出去。
“徐柯師弟?”,楊長歌的聲音在洞穴中回蕩,在石壁上碰撞幾瞬後傳進了銀官和宋鶴林的耳朵裡。
宋鶴林當然捕捉到了那兩個像是雜草一般斬不斷燒不盡的兩個字——徐柯。
他突然開始苦澀地笑。
父親是修因果道成名的修士,曾經用手覆過他的眼睛帶他看過常人看不見的因果紅線。父親告訴他,“因果強求,就會像小鶴手上的雪花一樣。”
那片雪花觸上宋鶴林的掌心将他冰得徹骨,最後化成幾顆水珠無影無蹤。
他問父親,“爹,什麼算是強求因果?”
千舒道人指引着他去看那些錯綜複雜的紅線,“就是把本來不連着你的線,強行扯到自己手裡。”
原本以為是終于好不容易從他手上搶來了緣分。最終上天還是把選擇權交給了徐柯。甚至追着問徐柯,問徐柯想不想要這一份緣。
銀官也疑惑,徐柯不是被她推走了?長歌師妹不是沒有進入無有鄉中?銀官認為的兩個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就這樣在無有鄉中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