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陸棠舟不給她發揮的戲台子,倒叫商珞提心吊膽中不免傾向于另一種可能——她已經在陸棠舟面前漏了陷,所以無論她說什麼,陸棠舟都不會相信,自然也沒有問的必要。
可若當真如此,她怎麼可能到此刻還安然無恙。
畢竟陸棠舟即便傷未痊愈,有那金剛蠱在,她也不可能是對手。
商珞面露倦色地捏了捏眉心,她已經好幾夜未曾安枕。
這種虛假的風平浪靜無異懸在她頭頂的利劍,落下時毫無預兆,而她防不勝防。
“行了姑奶奶!大不了老夫退還你一金便是!”
眼見商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鐘離雁不情不願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餅。
“前輩你失信在先,這一金本來就該退還給晚輩吧?”商珞沒好氣道。
“前輩要實在不想退我這一金,倒也不是不可。”
見鐘離雁神情悻悻,商珞話鋒一轉,“陸棠舟這病既非邪祟,而是蠱毒,那便必然有克制之法,前輩既然識得此蠱物,當不會不知。”
鐘離雁聽到前半句時眼前一亮,聽到後半句卻又遲疑着搖了搖頭:“不可,這會要了他的命……”鐘離雁雖然不喜歡陸棠舟,卻也不願做主動害人性命之事。
“前輩醫者仁心,晚輩佩服。”
商珞焉不知鐘離雁心中所想,眼波一轉,“可前輩若是肯将此法透露晚輩,便等同救晚輩一命,亦是仁心。這仁心究竟是留與晚輩還是陸棠舟,前輩自行思量便是。”
一炷香後。
鐘離雁将一張疊好的字條并着一塊金餅遞到商珞跟前。
字條裡寫着克制金剛蠱的法子。
對于鐘離雁而言,這并不是什麼艱難的抉擇。因為一邊是有報酬的仁心,一邊是沒有報酬的仁心。
“商丫頭,這算牌之術你可否傳授老夫一二?這金餅便當老夫的學費了。”鐘離雁“嘿嘿”一笑,神情頗為讨好。
自那日親見商珞在賭場大顯身手,鐘離雁瞧見商珞便如同瞧見錢袋子一般兩眼放光,左一個“姑奶奶”,右一個“小祖宗”的纏着商珞教他如何算牌。
商珞前些時日為着陸棠舟捉摸不透的态度憂心忡忡,哪裡有功夫理會此事。如今鐘離雁大抵以為将克蠱之法告訴了商珞,商珞心情好些就會應了他,便又将此事提上台面。
商珞眉心一跳,頭皮一陣發麻。這鐘離雁,還當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也不是不可。”商珞面上仍是輕描淡寫,卻隻收下字條。
見商珞終于松口,鐘離雁喜出望外,隻是臉上的笑還未綻開,便聽商珞話鋒一轉。
“不過晚輩有一事不明。”
“前輩既對身外之物如此看重,當初為何甯求一死,也不肯給雍王治病?前輩若是肯據實相告,晚輩定當傾囊相授。”
商珞好整以暇,因為她知道,其中緣由同甯落微有關。
對于這個容貌極度酷似她的女人,若說商珞心中沒有半分好奇那是假的。可也不知為何,莫說是雍王府,整個上京城都對她諱莫如深,以至她對這個女人的印象,至今仍停留在那幾幅畫像。
鐘離雁緊抿着唇,渾濁雙目中因興奮而浮出的光彩一瞬間頹敗下來。
“人皆有不願吐露之私,前輩如是,晚輩亦如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前輩便莫要為難晚輩了。”
商珞笑意斂起。如果不是因為陸棠舟,她又何至同鐘離雁耗這種功夫。
“丫頭,你若是肯教老夫算牌,老夫便告訴你如何解這小子身上的蠱,如何?”
商珞未料鐘離雁賊心不死,更未料鐘離雁學精明了,這回竟當着陸棠舟的面問出這話。
商珞心中一嗤,覺得好氣又好笑。
好笑是因為即便陸棠舟這蠱毒真有救治之法,實施起來隻怕也是困難重重,否則早在陸棠舟昏迷不醒時,鐘離雁便同她漫天要價了。
可氣則是因為,這回竟叫鐘離雁拿捏住了七寸。
“此話當真?”
商珞杏眸驟亮,努力使自己是神情瞧上去喜出望外,她不動聲色将目光移向陸棠舟,後者視線微有動搖,轉瞬卻又恢複無瀾。
如果在平時,商珞不會覺得奇怪,可眼下卻不由生出疑心。
身為自幼飽受惡疾折磨的苦主,在得知自己的病症藥石可醫時,反應無論如何都不該如此平淡。
除非,陸棠舟早就知道這個方法。
電光火石間,商珞福至心靈,一股寒涼直竄脊背。
在得到鐘離雁肯定的答複後,商珞頂着陡然間沉重異常的呼吸,利落吐出二字,“成交!”
陸棠舟在搖擺。
而她的回答,将決定陸棠舟心中的天平,向哪一邊傾斜。
更何況,她也并不怕什麼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畢竟算牌若是人人都學得會,每一個踏進賭場的賭徒豈非都要腰纏萬貫?
陸棠舟略感意外地啟目。
少女纖瘦的身影在深夜幽暗的燭火下并不真切,雙眼微微一眯,便似一團亂麻。
千頭萬緒,捉摸不透。
想要快刀去斬,腦海卻不聽使喚地閃回初見之時,她衣衫單薄,跪在雪地,氣息奄奄,遍體青紫的皮肉,包裹着嶙峋的骨,仿佛風一吹就能散架。
可她脊背如松繃得筆直,眸中是雪虐風饕也無法撲滅的恨意,令他即便遙觀亦心神搖蕩,明知是狼還是忍不住引入室。
“你無需如此。”
陸棠舟語氣寒似堅冰,可商珞卻反而生出一種直覺,陸棠舟的心并不似他表現的這般堅不可摧。
“郎君這是哪裡話?”
商珞唇邊蕩漾開一絲笑,“郎君可是小人的救命恩人,隻要能治好郎君的病,便是要小人舍去性命,小人也甘之如饴。”
論逢場作戲,從前她沒輸過,今後她不能,也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