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藥光是聞着便苦得叫商珞眉頭直皺,可陳文選就像飲水一般,眼珠子都不帶眨地一飲而盡。
剩下那些藥渣子,商珞偷偷帶去給鐘離雁瞧過,原先想要鐘離雁診斷陳文選究竟身患何疾,如此她才方便借機下手。
可得到鐘離雁的答複後,商珞忽然覺得,一刀殺了陳文選,根本就不是對他的報複,而是饋贈。
陳文選這種人,就合該在病痛的折磨中,一點一點地死去。
隻是商珞并不曾想,陳文選一身頑疾,竟是獨孤晉一手造成。
好在為免節外生枝,她并未将拜師陳文選一事抖落出來。
“你方才說,陳文選将當年的《魚鱗圖冊》交給了陸棠舟?”獨孤晉又問道。
“是,”商珞垂目應道,“屬下親眼所見。”
“那這冊子現在何處?”
“戶部衙門。”
商珞笃定道,“從鬼市出來後,陸棠舟隻在寓所與衙門二處往返流連,屬下曾趁其辦公之時在寓所搜查,并無所獲,既不在寓所,便隻有可能在戶部衙門。”
獨孤晉沉吟片刻,喚道:“鹞鷹。”
何掌櫃應聲走上前來,抱拳問道:“不知閣主有何吩咐?”
“明晚你帶一隊人馬,去戶部衙門搜尋《魚鱗圖冊》……”
“不可!”商珞脫口阻止。
若如此,陸棠舟必會知曉,她已經知道,書房藏着的《魚鱗圖冊》是僞造的。
這樣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她的下場隻有一個。
商珞強行運功抗衡獨孤晉内力施壓,本就已是強弩之末,此番驟然分神,徹底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哇”地一聲,商珞吐出一大口鮮血。
獨孤晉略感意外地睨了商珞一眼。
商珞雙手撐着地,疾喘數口氣後以袖拭去嘴角血迹,說話卻仍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戶部衙門并非陸棠舟的地盤,陸棠舟卻膽敢将圖冊藏于此處,若非藏匿之地及其隐秘,便是守衛及其嚴密。”
“陸棠舟武功如何,閣主在魑魅林想必已有見識。閣主難道當真以為,僅憑鹞鷹一行人,便能從陸棠舟手中奪得《魚鱗圖冊》?若是此番打草驚蛇,日後想要拿到圖冊,隻怕更是難上加難。”
提及魑魅林,獨孤晉拳頭攏緊,眸光難抑憤恨。他在裴時煦跟前立足的根本,便是他這一身鮮有敵手的武功,可是那日,他卻在衆目睽睽之下,叫陸棠舟打得毫無還擊之力。
眼見懲戒目的已達,獨孤晉也不再繼續為難商珞,他挑了挑眉,“那依你之見,此事該當如何?”
“依屬下之見,當務之急,是叫吏部清吏司底下那些人回歸原位。”
“哦?”獨孤晉面具之下的眸光晦暗不明,“此話怎講?”
“閣主難道未曾察覺,現在的清吏司,已然成了陸棠舟的天下?隻有打破清吏司陸棠舟一家獨大的局面,令其防無可防,我們的人才有可乘之機。”
“若屬下所記不錯,清吏司主事王振,乃是王爺一手提拔,此事由他牽頭,再合适不過。”
原先商珞是無意要這《魚鱗圖冊》的,可如今這冊子她卻是非弄到手不可。
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獵人,能夠容忍被自己的獵物玩弄股掌。
更何況,她潛伏在陸棠舟身邊時日已久,若是毫無所獲,那麼她的作用便與廢子無異。
廢子的下場,有且隻有一個。
《魚鱗圖冊》,無疑是令獨孤晉投鼠忌器的靈丹妙藥。
“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
片刻沉吟間,獨孤晉語氣緩和不少,似乎對商珞的分析頗為滿意。
“不過,本座憑什麼要信你?”
一旁的何掌櫃眼見話茬不對,趕忙告退。
想要活得長久些,便不能好奇不該好奇的。
“在平京的地界,閣主除了信我,難不成還有别的選擇?”
頂着獨孤晉陰鸷的目光,商珞渾不在意地輕笑。
蒼白的唇洇着鮮紅的血,像豔極的口脂,有一種觸目驚心的美,叫獨孤晉瞬間晃了神。
獨孤晉在微雨閣的地位,早就不比從前穩固——微雨閣的副閣主陳寅日漸得裴時煦信重,二人隐呈分庭抗禮之勢。
而這,大抵也是獨孤晉除了取她性命之外,親自奔赴平京的另一個原因。她與獨孤晉之間的龃龉并不為人所知,在微雨閣衆人眼中,她仍是不折不扣的獨孤晉一派。此事若是辦砸,她性命難保自不必說,裴時煦心中的天平,隻怕也會更向陳寅那一邊傾斜。
見獨孤晉若有所思,商珞便知他已經動了心思,決定再添上一把柴:“有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商珞從小便沒有父親,心中可是一直将師父您當親身父親看待……”
少女面露傷感,一雙明眸仿佛即刻便要垂下淚來。
這樣我見猶憐的姿态,卻不僅沒引來獨孤晉絲毫動容,目光反倒怨毒起來,像淬了毒的匕首。
曾經,他對她是何等的關懷備至。可在他面前,她從來都是冷得像塊冰,怎麼捂也捂不熱一般。
獨孤晉隻當她生性冷淡,卻原來,她也可以這般柔情百轉,楚楚動人。
隻是從來都吝啬給予他哪怕半分。
“夠了!”
獨孤晉一手猛地扣在茶案,“嘭”地一聲茶水四濺,“少給本座惺惺作态!”
“既已明知,何必戳穿?”
商珞面上半分不見被識破的迫窘,相反松快不少,畢竟如果不是為了活命,她根本不會在獨孤晉面前上演這種連自己都倒胃的戲碼。
不過瞬息之間,商珞恢複一貫漠然的神色,仿佛方才那副姿态隻是獨孤靖的錯覺,“屬下也不過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給閣主你一個體面而已。畢竟你我二人,如今也算同一條船上的螞蚱,不是嗎?”
獨孤晉未料商珞連裝也懶得再裝了,一時間氣結。
商珞心知,在獨孤晉面前這般肆無忌憚是一着險棋。隻是如今她已徹底失去獨孤晉的信任,若是不以此體現她的毫無保留,獨孤晉不會相信,她接下來的話是發自肺腑。
“閣主曾教導屬下,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我們師徒二人何不勠力同心,各取所需?”
獨孤晉捏緊了拳頭。
原以為這丫頭精明,到頭來竟是個不知死活的蠢貨,竟敢這般趾高氣昂,同他講什麼合作。
可眼下陸棠舟身邊隻她一人,他的确有不少要用到她的地方。
“倒是有些道理,”獨孤晉不緊不慢地呷了口茶,“此事若是辦得漂亮,本座會向王爺美言,讓你重歸甲等之列。”
商珞無聲抱拳,低垂的螓首恰到好處地掩去唇角怎麼也壓不住的不屑。
這種場合她也想克制些,可獨孤晉這厮,總能輕而易舉地令她的厭蠢之症發作。
她又能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