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雖對敖丙的一切習慣都已是十分熟稔,但香味這種東西,容易混淆,而且不貼近很難嗅得。
所以未恢複前世記憶前,他怕将人冒犯了,不敢貼近敖丙,即便貼近了,也以為是熏香或是自己身上的蓮花香,根本沒想到重塑肉身這回事。
他一直以為世上隻有師父能幹得了這件事,而這一世師父絕不可能和敖丙有旁的接觸。
敖丙那時也因他罪過,分明元神盡湮,重塑肉身也來不及。
如今看來,不可能的事情竟變作了絕對,敖丙是被救下了。
——甚至是生息斷絕的那一刻,有人早已做了準備,成功在哪吒眼皮底下瞞天過海。
他忽覺一陣寒意,後怕與慶幸好似針紮一般将他的心刺得千瘡百孔,如果敖丙救命恩人出現在他面前,他指不定會不顧身份地、萬分感激地跪下道謝……日後定要見見。
仔細思量,依照前幾日敖丙根本就沒想瞞他而表露出的那些迹象,敖丙如今應當是有着記憶,他這一世……應該亦是神魂缺失,半魂存于本體,半魂附于他身,本體受他殺戮,魂體替他受苦,最後留下龍筋在他身上……
等等,龍筋?
他摸摸自己脊背,心上發疼,敖丙留下的那根龍筋的用處,大抵是用殘留的靈珠力量,在離開之後也助他掩藏魔氣。
還有前些日子出現的胖師父,以前的瘦師父是怎麼回事……嘶。
兩份記憶雜糅,之前就已存在的神魂灼燒之苦源源不斷,他心神一時松懈,險些控制不住表情。
哪吒收回愣愣盯着敖丙的目光,頭疼難忍,忽然又撲在敖丙身上,手掌掠過發絲搭在敖丙後頸,霍然安靜下來,沉沉地呼吸。
其實他是很高興的,這說明敖丙早就和如今狀态一般,強盛,生機勃勃,不必因他困鎖,隔開生死陰陽。
但是他又知曉自己做下過無可饒恕的錯事,懊悔萬分。
這一世他是魔怔了麼?抽龍筋這種事,多痛多殘忍,他想都沒想過。
他清楚這一世的自己也很喜歡龍,但他喜歡龍絕不會用這種方式喜歡。
哪吒沉思着,不由得輕輕歎了一聲。
按理說同樣的靈魂,即便換了一世,也該有些潛意識的。
譬如他遇見敖丙後的躊躇溫柔,從一開始的饒有興緻、心存不滿到全數淪陷。
但他對待他人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性子,殺了誰也并未生愧。藏在靈珠力量下、名為“靈珠子”的魔丸向來強盛又桀骜難訓,生殺不過一念之間,封神榜上半數都是他的功績,他又何曾管過他們死活,不過是敖丙特殊罷了。
27.
他前世受父母感化、敖丙為友、魔性消減、神性已深,于是這一世便生來能夠控制魔氣,不須乾坤圈桎梏,加之靈珠在側作保,純良得仿佛真是靈珠子轉世,就算敖丙本體并無靈珠,他知曉了敖丙名姓,刻在神魂裡的分離與珍重也該令他停手了不是?
除非那時有何物事在場,催動了他的魔性,翻出了他最初那番混沌惡的性子。
啧,要不,回去就把背上那根龍筋抽出來賠罪罷,反正他如今也能控制魔氣了,多疼點他才覺得心裡好受些。
可是敖丙絕對會惱怒地先給他一掌然後把他掄地上……
“怎麼了哪吒?疼嗎?”敖丙雖對他幾番動作有些愕然,但也張開手再度摟住他,扶得穩穩的,以為他是仍然不适應兩世相差過大的記憶,且自己的出場在這一世實在突兀,不知哪吒會如何作想,莫名有些忐忑,關切道:“要冷靜一下麼?是不是我擾到你了?”
“沒有……”哪吒趴在他肩上蔫蔫地嘟囔了一聲,聲音上揚,連嘴硬也傲氣十足。
敖丙覺得他此刻很是可愛,像是回到了上一世二人打打鬧鬧、充滿稚氣的時候,無視了如此近的距離絕無聽不見的可能,裝聾扮傻,有意逗他:“你方才說了什麼?若是不習慣,我先出去逛逛,你且在塔裡獨處一會兒。”
哪吒俊逸的臉上五官默默皺起來,聽出他的捉弄,心道這個時候還鬧我,愠惱地低聲道:“随你。”
敖丙悶悶笑了一聲,莫名的鼓動随着相貼的胸膛傳到另一人的心裡。
他覺得哪吒耳飾垂下的半截流蘇撓得他脖頸有些癢,收手推了推哪吒的肩,沒掙開:“哪吒?”
哪吒笑了一聲。
敖丙本就沒用勁,二人皆耽于這個久違的擁抱裡,哪裡能脫身。
魔丸将自己的靈珠摟緊,臉頰貼着敖丙頭頂的藍發,側首朝下,随意往敖丙發冠上垂下的玉珠輕輕呼了一口氣,掀起些許發絲,溫熱氣息幾縷溜至敖丙耳尖,燙得他微微泛紅。
哪吒并未察覺,隻一個勁耍賴道:“你跑慢了,走不掉。”
“啧,臭小子,走不走得掉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那道聲音與自己一般無二,隻是更為沙啞,哪吒吃了一驚,才恍覺自己已經和敖丙出了寶塔,眼前是滿眼擔憂的李靖,以及抱臂傲立,眼神睥睨,卻更顯鬼氣森森的另一個哪吒:
“你是那天那個家夥?!”
他以為他被一槍穿心回歸自己神魂了來着!
哪吒隻是性子直率暴躁了些,但人還是極為聰穎的,心念急轉下冒出來一個想法:能在自己眼皮下暗度陳倉的隻有更狡猾的自己——該不會是自己這一魂救了敖丙罷?!
不是,那這自己給自己跪謝個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