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昏昏然答:“平日不敢違拗師命,今日臨死了兩回,一時了無生志,怠不遵師言矣。”
見他虛弱模樣,太乙歎了一聲,拂塵一搖風起,撫理哪吒淩亂額發。
他心頭忿怒盡銷,到底還是心疼,知曉徒弟心有不甘,難得同他鬧脾氣。
那時是太乙親眼望見徒弟在塑造蓮花化身時出岔子的,自然清楚其中險峻,心中對李靖也有不滿。
他又歎道:“你且歇去。”
“師父,弟子有意再進那塔裡瞧瞧。”
“這又是何故?”太乙愕然:“撒的好野!枉救你一條性命,今沒多時,又要尋死!”
哪吒似是平複了情緒,再度變得恭敬:“弟子方才覺察神魂有異,似是與塔内情形有關。”
“真個狠人。”太乙一甩拂塵,愁容道:“這如何說?為師難再救下一回,屆時神魂尋不得,反倒丢了性命。”
哪吒性急,手肘一撐,竟是直接坐了起來,蓮花瓣撲撲簌簌又落下:“我——”
神魂裡動蕩一瞬,他又倒了下去。
——另一頭的哪吒分魂睜開了眼睛。
60.
哪吒分魂瞄了敖丙一眼,偷偷将相握的手抓得更緊,若無其事地舒舒服服窩在敖丙懷中。
敖丙搖了搖他,并未松開,笑道:“還裝睡!”
他話裡仍帶着哭腔,不知泣了多久。
哪吒分魂心裡像是紮着密密麻麻的刺,又癢又疼,但他面色不顯,反倒哼哼唧唧地翻騰過來:“沒辦法,實在太舒服了,再躺一會子。”
敖丙吸吸鼻子,抱緊了他:“那就躺着。”
二人相擁許久,都在為方才短暫的失去而恐懼,為未來長久的陪伴而心安。
蓮台悄無聲息地再度變回如火赤色,漸漸阖上花瓣,将他們籠罩其中,冰龍依舊圍繞在蓮台周遭,紋絲不動。
此後數年都平穩度過,未有同時波及本體與分魂的禍事,敖丙也順利完成修養融合。
直至某日,哪吒分魂理了理發型,稍稍壓下發絲飛揚的趨勢,套進一件許多人都極其熟悉的黑鬥篷裡,輕手輕腳地使了個神行之術,在百裡之外才敢召出風火輪,飛速離開。
若問何故?
——小白龍圈作一團在睡覺。
哪吒盯了一會,又睨一眼,滿心歡喜,瞧個不停。
若非事關重大,他才不會白白失去這個大飽眼福小龍睡顔的機會。
雖說他平日也能觀賞個餍足,但這種事情怕是隻有蠢貨會嫌少。
“唉——”
哪吒搖搖頭,不想了。
“……唉!!!”
哪吒捂住臉,尖尖的指甲淺淺紮在臉上,他不輕不重地拍了自己面頰兩下,強行清醒。
……他沒法不想。
本來從鏡中窺得宿命,笃定爹娘師父申公公和本體都不會再出什麼危及性命的事。
若非昨夜被本體神魂震撼才會出現的共鳴驚醒,他今日絕不會出門。
唉,算算時間,的确該到了九曲黃河陣出現的時候了。
怕不是又想起了什麼片段。
希望莫要似上次一般,将自己戳出好幾個洞,否則真要變成藕了。
若真變作那般模樣,惹了敖丙嫌棄……
哪吒分魂胡思亂想,情愫擾人,以至于他在冰錘已呼至耳邊時,才注意到四周已寒氣森森。
“敖丙?!”
“哪吒!”
敖丙心疼他,斷斷不會讓冰錘落在他頭上,隻是稍稍擦過,直直擊穿了眼前的群山。
哪吒的鬥篷帽子都被餘波掀開了,他一面在心裡胡說八道,覺得這像是掀起了紅蓋頭,雖然他的鬥篷是黑的,一面讪笑道:“……丙丙啊,你容我解釋。”
敖丙早明白自己對哪吒有意,聽見這個稱呼面上一紅,強作鎮定道:“你以為我猜不出會發生了何事?”
“……你當然曉得。”哪吒向來直言直語,從不在親友面前掩飾情緒,笑意微斂道:“正因如此,我心裡不大好受。”
敖丙幾步飛到他跟前,擡手要給他帶上兜帽,而哪吒乖乖控着風火輪飛低了些,擡眼描摹他的容貌。
“我絕不會允許這段陰影橫亘在我們之間,我要親手毀了那陣法。”敖丙妥帖地整理他的裝扮,對上他的目光,認真道:“或許有人會覺得,我此言太過驕矜,是因為丢了命在那兒,心裡不服氣。”
“但,哪吒你會陪我的,對罷?”
哪吒怔怔望着他,輕聲應答:“是。”
氣息交纏,蓮香浮動,眼波交融,二人含蓄缱绻而飽含情意的眼神其實如出一轍,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好似下一刻就會将唇瓣蹭在對方如畫的面容之上,落點也許是鼻尖、眼睫、臉頰,或是嘴唇都好。
但他們沒有。
二人像是被驚醒一樣,克制地收回了所有情動的氛圍,以及非同一般的意味,止在這一步,各自按着心口,惑然地回味每一絲若有似無的暧昧,再不約而同地望向九曲黃河陣的所在。
正事永遠是壓抑情愫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