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田派出所離辦公大樓不遠,是個一進的大院子,外牆根兒朝上一米那一段兒,被刷成了藍色,遠遠的也能一眼認出來。院子沒有守門的,不過這不管啥時候,也沒有人敢擅闖派出所,倒是不用安排守門人。
進去,裡面正房,左右廂房,加起來大大小小十餘間,牆根兒也一律刷成了藍色,十分的整齊好看。
院子西南角蓋了個車棚,棚上搭着藍色的遮雨布,裡面稀稀拉拉停了十幾輛自行車。
吃過午飯,姜滿城、陳金花夫妻二人,領着姜楠過來辦手續。兩人假都不用請,領導特意發過話,這送油田大功臣入職,哪裡還用請假?
“老藍,我這閨女可交給你了,你可得給我看好了,不然我得找你家去。”
負責領着姜楠辦理手續的,正是藍青山。其實一個新人,哪裡用得着副所長親自領着,所裡直接指定個人就行。這不是藍青山惜才,又跟這一家子關系不錯嘛,他是特意過來的。
“你小子就是話多,走吧,先去檔案室那裡确認檔案移交完畢,然後再去内勤填幾個表格,簽幾個字兒,最後領幾套衣服,就成了。”
藍青山在前面帶路,東邊屋子裡伸出幾個腦袋,對着姜楠這邊的方向探頭探腦,叽叽喳喳。藍青山聽到動靜,回頭指了指這幾個小子,笑罵道:“看什麼看,不認識了?!那晚上幫着抓偷油賊的就是姜楠,以後大家都是同事,可得多照顧人家女同志。”
嘿嘿嘿。
“姜楠好。”
“姜楠好啊,風景舊曾谙.....”
“切~”
藍青山揮手:“行了,小邵,别整那些詞兒了,回去辦公。”
探出來的腦袋又一個個縮回去,姜楠倒是隻認出了藍青山的搭檔小許,其他人都沒認出來。她在後面跟着,全程像個小透明,要不是簽字還需要她動手,估計姜滿城能全程代勞。那遞煙的姿勢,當真是娴熟無比。
“好了,這是姜楠同志的警服,一共兩套,平時上班的時候都是要穿警服的,下班就不要穿了,注意影響。”
藍青山雙手将衣服鄭重地交給姜楠,叮囑道:“還有一些鞋、襪子、手套之類的,小何,你帶着姜楠去領一下,再帶她去熟悉熟悉更衣室。姜楠,明兒穿着便服上班,到了之後再換警服,知道嗎?”
姜楠注意到藍青山特意強調了兩次衣服的事兒,想想就明白了。她記得上輩子看《血色浪漫》,裡面就有一個當兵的,因為穿着制服打壞人,最後卻被軍隊開除的事兒。果然,任何時候這種不方便的制度,背後都是有血和淚的教訓的。
小何是内勤的一位女同志,帶着姜楠在所裡溜了一圈兒,順便領了勞保用品。姜滿城和陳金花則繼續留下來跟藍青山套近乎,争取讓藍青山帶姜楠。這啥時候,老帶新,都是傳統。派出所他們也不認識别人,可不就認準藍青山了嘛。
藍青山雖然看着也四十多了,不年輕,但經驗豐富,腦袋瓜聰明,他們還是很中意的。
雲山霧繞的說了一堆,藍青山聽明白了,他搖了搖頭,堅決道:“這個不行,我的搭檔是小許,已經磨合兩年了,輕易不會變的。你們放心,派出所一定會給姜楠安排一個靠譜的搭檔。”
等姜楠辦好事出來時,姜滿城也沒有說服人,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那眼神兒看得藍青山一陣牙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負心漢呢。
“爸,你别擔心了,我功夫這麼好,不管搭檔是誰都不會出事兒的。”姜楠拍着胸脯,心裡格外的興奮。
警服哎,她要穿警服了。
這時候的警服還是“六六式”,綠色帽子,上衣是草綠色,下衣為藏藍色,和軍服樣式是一樣的。
興奮的姜楠回家就換上了警服,對着鏡子嘚瑟了一個小時,這才依依不舍地換了衣服。昨晚買的大腸和五花肉,被姜滿城做成了幹鍋肥腸和紅燒肉,一家人結結實實吃了一頓好的,正式慶祝姜楠成為警察。
隔壁劉老太嫉妒得眼睛都紅了,這一家三口都是幹公的,老天爺啊,日子得好過成啥樣!他們程家已經算是樓裡吃得好的了,再看看人家,好家夥,一頓造兩個肉菜,這是不想過了啊。不順心的劉老太一頓乒乒乓乓,愣是沒惹來人嫌棄。
大家都震驚着呢,誰有功夫管别人。
方阿婆炒着肉,一句句低聲罵着姜滿城。要不是他胡說八道,兩個小孫子怎麼會鬧着吃肉喝湯,她兒子的帽子也不會再綠一次。她大孫子多孝順的,兩個小孫子本來也乖乖巧巧的不鬧事兒,如今鬧着要吃要喝,全是姜滿城的錯。這殺千刀的,為啥老天爺就不下個雷劈死他!
她轉轉眼珠子,重重哼一聲,進屋跟大孫子小聲嘀咕:“南山,你不是跟姜楠那小丫頭一個學校畢業的?你長這麼俊,勾勾手指,那丫頭還不得扒上來?到時候你哄哄她,把她的工作騙到手,讓你媽去派出所,工作到手了咱們再把她踹了,看他們姜家還嘚瑟個什麼勁!”
派出所男同志多,犧牲的也多,嘿嘿,等她兒媳婦進了派出所,再勾搭一兩個,說不定能再得個工作,那她三個孫子不都是工人了?到時候,他們老方家,才是這樓裡的最上等人家!
方南山眼神閃了閃,卻正色斥責方阿婆,他說:“奶,你胡說什麼呢。姜楠可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不可以這樣毀小姑娘名聲的。”
一旁掃地的孫巧蓮眼睛亮了亮,是啊,大姑娘最在乎名聲,她出去傳幾個瞎話,就說姜楠暗戀她兒子,看誰還看得上姜楠!
吳家,吳大錘本來還在擔心老爹,此時卻顧不上了,他興奮地兩眼冒光,同樣小聲叮囑兒子。他倒是沒那麼多彎彎繞,隻是看中了姜楠這個人,覺得堪堪配得上他家建國。
他說:“建國,你覺得姜楠那丫頭咋樣?你看樓裡高中畢業的丫頭,如今就她有工作,小丫頭雖然高,但長得還行,你們又是同一個高中的,平日裡,你要是沒事兒多找她聊聊,說不定就處上對象了呢。到時候你們夫妻兩個雙職工,咱家這房子就保住了。”
吳建國臉有些紅,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不過細看就能發現,他眼睛亮亮的,格外有神。
有人家打着小心思,有人家卻是愁雲慘淡。
裘家,裘向東冷着一張臉,跟結了一層寒霜似的,眼睛更是惡狠狠地瞪着裘盼兒,早沒了往日的溫柔和煦:“你今兒是發什麼瘋?丢不丢人!把你送回老家是讓你立功的,不是讓你學那些農婦,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做派的。真是,你媽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丫頭片子!我可是什麼都比姜滿城強,就生個女兒不如人,真是氣死我了。”
裘盼兒低着頭,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她就知道,這個家裡沒有人疼她,都是假的,隻有家光......她擦擦眼淚,隻有家光不嫌棄她。
裘老太看不得兒子生氣,勸道:“向東,你别生氣。孩子不懂事教教就行了,哪裡值當生氣,不值得。”
裘向東卻沒聽,一通邪火還沒發完,繼續寒聲道:“丢人現眼的東西!都是高中畢業,人家就能有工作,她怎麼就不能争點兒氣?!啊,怎麼就能輸給姜滿城的閨女,怎麼能?!沒用的東西,怎麼就比不上姜楠!”
裘向東十分的暴躁,輸給誰都行,就是不能輸給姜滿城。他什麼不比姜滿城好?!不行,裘盼兒整日呆在一号院,不是提醒着大家,她裘向東的女兒不如姜滿城的?
這可不行,萬萬不行!
想到這裡,裘向東厲聲吩咐裘老太:“媽,明天把她送到鄉下去,别成日裡在家礙眼!成天在一号院呆着,這不是打我裘向東的臉嘛!我裘向東丢不起這個人!”
陶美玉嗫嚅着嘴角想求情,無奈裘向東的低氣壓太過駭人,連裘老太都不敢再出聲了,家裡詭異的安靜着。陶美玉一向在家沒什麼地位,此時更是吭都不敢吭了。
裘向東在西河岸大隊丢了人,本來打算今天早早去井上避一避的,村裡的事兒早晚在家屬院兒傳開,他可是最在乎面子的人,想着去井上呆幾天避避風頭。誰承想突然聽說姜楠當警察的事兒,氣得愣是沒走。此時見一家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他飯也吃不下去了,起身穿上鞋就走:“我晚上去隊裡睡,明天去井上,起碼十幾天不回來,你們不用等我。”
陶美玉低垂着眼角,她知道丈夫又去‘那裡’了。她偷偷擦掉眼淚,她的命怎麼這麼苦,比生吃黃連還苦啊。果然,女人生不出兒子就是不行,根本沒人在乎,就連生下來的丫頭片子,都不争氣,不知道心疼人!她擡起頭,怨毒地盯着閨女。
裘老太連忙上前拉住兒子,她小聲勸:“向東啊,你可得悠着點兒。現在管這麼嚴,你要是出什麼事兒,咱們家可怎麼辦啊。”
她了解兒子,連陶美玉都能察覺枕邊人不對勁兒,她作為母親,怎麼不知道。她平時逼着兒媳婦生兒子,那是為了向東着想,不想兒子絕後,死了連個摔盆的都沒有。
她裘老太是不缺孫子的,她兒子都三個呢,孫子也四五個,真是不缺孫子的。
可家裡這麼多人,有出息的,就向東一個。向東就是裘家的定海神針,可不能出事!
裘向東甩開裘老太的手,厭惡地說:“行了,我心裡有數兒。記得把人送到鄉下,我走了。”
至于林家,林家就倆人,還是倆光棍,倒是沒有那麼多彎彎繞,安安靜靜地吃了晚飯。
姜楠不知道她當警察的事兒,在鄰裡之間造成這麼大的轟動。此時她正哼哼哈嘿,跟着她娘在樓下空地上練武呢。姜滿城則搬個小馬紮,樂呵呵地坐看母女倆比劃。
陳金花的功夫是正經學過的,磕頭拜師學藝的那種,一整套那可都是有傳承的。姜楠生下來,陳金花就寫信問過師父了,師父也沒不讓她教。
可惜,姜楠不是個能吃苦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那是扯淡,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才是常規操作。
好在姜楠這輩子的身體還是有點兒天賦的,斷斷續續也學了些。對付窮兇極惡的歹徒可能有點兒玄,但一般的小毛賊還是不在話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