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就在下面。
那頭古老的、巨大的、乖戾的兇獸,那頭造成萬年前人類末日浩劫的元兇禍首。
它很狡猾,借着漆黑的膚色,靜默地蟄伏在黑暗中,連熾日般的雙瞳都看不見。
約書亞聽見脖子上的骨哨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無線電信号不穩定一般。
“小心點,它可能還會噴火。”路西法提醒,聲音從骨哨中傳出顯得又輕又細,隻有佩戴者本人能聽見,不會暴露他的行蹤。
“可我根本看不見它?”
“要有耐心,這間囚室非常之大,我們希望它住得舒适,不要整天給我們搗亂。這裡原本是座金礦,貪婪的人類把金子挖空卻不懂得善後,任憑這樣一塊風水寶地空置着,正好給我們行了方便。要知道,為了讓我們這位大号囚犯能順利入住,我們可花了不少心思,又是新建承重結構,又是調整礦洞布局,甚至還為它挖出一道自助餐食槽,總之,絲毫沒有虧待它。“
“好像你們的如意算盤不怎麼奏效?”
“也不是,至少在過去許多年間,我們都相安無事。”
路西法說話時,背景音很嘈雜,約書亞能分辨出娜塔莎暴躁的俄式粗口、小湯米的低聲啜泣、小金三顆腦袋此起彼伏的犬吠還有馬克的唉聲歎氣。他做了個欣慰的表情,才想起他們看不見。
“我在下面說的話,隻有你能聽見?”
“不不不,我可沒有那麼下作。你的每一句話,你的朋友們都能聽見,他們可以為我作證,我并沒有存心要害你。一會兒你要是遇到危險,隻消吹響骨哨,我就會開門救你上來。”
“頭兒,你快上來!”娜塔莎在一旁嚷嚷,“我給你開門!”
看來路西法所言非虛,約書亞本來還有些懸着的心徹底放下。他寬慰前特工道:“請放心,我一定不會逞能,見好就收、遇險必撤。”
娜塔莎還在罵罵咧咧着什麼,聽不清楚,應該是被人從路西法旁邊拖走。
“你的朋友們可沒給我好日子過啊,”路西法甜美的聲音重新上線,“我一個孕婦,被他們吵得頭都疼了。”
當啷——這是巨龍腳鐐上兩個金屬環碰撞的聲音。約書亞警覺起來,輕拍翅膀貼着岩壁飛行。
“希望你們有把它喂飽,别拿我打牙祭。”
“這很難說,它是個挑食的寶寶。”路西法拿出哄小孩的可愛語調。
“你們喂它什麼?”
“它最愛吃的應該是岩漿,可一吃岩漿就會噴火,為了避免生靈塗炭,我隻好自作主張拓展了一下它食譜,喂它一些失德的靈魂之類。不過它畢竟不是獵魂獸,時常會跟我鬧鬧絕食,或許你正好符合它口味。”
約書亞:“……”
他聽見粗粝的鱗片刮擦在岩石上的聲音,聽見巨大的利爪在堅硬地面上移動的聲音。它是一頭龐然巨物,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在發出響聲,聲音從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耳内,令他首尾難辨。
約書亞從口袋中摸出鴿血石,用手指擦了擦,不亮 。
拜托,怎麼關鍵的時候掉鍊子?
他又在雙手間輾轉騰挪幾次,沒用,還是那塊放在床頭的破石頭。
中看不中用。他失望地将其裝回口袋,擡頭時,卻意外發覺四周變亮了。
哎,是又好了嗎?可是還有些不對勁,這光線的顔色,好像偏黃。
他緩緩轉頭,一口熊熊燃燒的火爐就在自己背後。
“白神保佑!”
他憋住一口氣,奮力揮動翅膀迅速攀升。所幸,龍焰的角度偏了,沒有擊中他。
“真是奇迹。”他抹了把額上的汗,長籲一聲。
龍焰點燃側壁的岩石,熔岩墜落谷底,照亮了一片。約書亞借着這微弱的明火迅速在岩壁間搜尋可供藏身之所。
很遺憾,無處可藏。
有限的光明裡堆滿屍骨,每一具都長着翅膀。有些屍骨看起來死亡不久,上面還黏連着殘破的羽毛,都是灰黑色的,看來是不幸罹難的晦天使。
巨龍從陰影裡緩緩現身,渾身布滿醜陋的黑色鱗甲。鱗甲的表面坑窪不平,經年累月積了厚厚一層火山灰,像皲裂的土壤。
它的長頸如巨蚺一般靈活有力,一顆生鐵鑄就的頭顱棘刺密布,上面綴着兩枚猩紅的巨眼,瞳仁卻如蛇一般狹長,叫人猜不透它的喜怒哀樂,頭頂一對宛如傳說中惡魔一般的長角,螺旋扭曲,幾乎要紮進後頸的皮肉。
它的指骨連着翼膜,大約是很久沒有機會展翅,翼膜上也結了厚厚一層泥痂,遮蓋住本來的顔色。它的尾巴很長,充滿了凸起的骨刺,要是被掃一下恐怕會皮開肉綻,粗壯的後腿上拴着粗重的鐵鍊。
人對于第一次目睹的龐大神秘生物總會打心底湧起一種無邊的恐懼,這是對未知的敬畏,對自己的保護。
但約書亞卻發現自己怕不起來,他莫名就是知道,這條龍原來應該很漂亮,前提是除去這身肮髒的火山灰泥垢。
巨龍用指骨着地,向前爬行。張開的巨口中,無數根尖牙參差交錯,每一根都有單手劍那麼長。一股濃重的硫磺味從它喉嚨深處湧出,嗆得約書亞直淌眼淚。它胸腔的皮膚慢慢亮了起來,映出兩側的肋骨。
糟了,它又要噴火!
龍用後肢站立,揚起寬闊的翅膀發出駭人的嘶叫,口中噴吐出螺旋形的火焰,沿着坑洞的石壁盤旋而上。
約書亞聽見骨哨裡傳出娜塔莎氣急敗壞的聲音:“把門打開,你這個毒婦!你要是不打開,看我不把你丢下去喂你那條寶貝龍!”
“可他自己還不想上來呢。”
龍焰的熱氣形成一股旋風,坑道中瞬間飛沙走石,約書亞乘風而上,又一次幸運地躲過。
“我沒事,不用救我。”他抓緊時間向路西法報告了自己的情況,“不過一直躲避總不是事,得想個辦法離它近些。”
龍雖然體型巨大,卻異常靈活,它利用對坑洞中地形的熟悉,牢牢尾随着約書亞,他到東它就到東,他往西它也往西,始終沒有留給他一絲機會。
“神奇動物研究所為什麼會造出這種東西來!”他煩躁地大喊。
“龍不是神奇動物研究所造出來的,它是一位始神的傑作。”路西法平靜地說。
“哪一位?白神?”
“嗯。”
約書亞:“……祂老人家是閑得慌嗎?沒事不如找個班上?沒準萬年前末日浩劫就是祂自食惡果,還連帶着坑害我們後世。”
他聽見骨哨那頭傳來路西法的輕笑,卻沒有答話。
接下來約書亞疲于應付龍焰的攻擊,沒有再通過骨哨說話。路西法和其他人站在龍坑上面,通過一個鏡面法陣觀看下面的情況。
終于,巨龍在吐出一枚隻有拳頭大小的火球之後徹底歇菜,它張着大嘴試圖再倒出點什麼,卻隻收獲如同人類在惡心時發出的幹咳一般的聲音。
“哈哈,原來你也有啞火的時候!”
約書亞趁機靠近,伸出雙手握住它的犄角。
可他還是低估了始神的這一傑作。雖然沒有龍焰,但它還有利爪和尖牙。失去了火光的照明,反而是約書亞又回到了劣勢。黑暗中,一隻三指巨爪出其不意地探出,将他像小蟲那樣從空中抓下,鋒利的指骨以不容抗拒的力量釘進翅膀。約書亞那對難看的灰翅膀徒勞地拍打着,像隻瀕死的飛鳥在做最後的掙紮。
約書亞看到龍低下頭來,濃重的硫磺味兒從它嘴中洩出。
“對不起,先失陪一下。”
他迅速掙脫背包,從巨龍爪間滑了出來。
龍大概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翅膀可脫卸的品種。
約書亞掏出那把随身攜帶的被天使開過光的短刀,邁着兩條凡人的腿沖向巨龍,樣子簡直自不量力得可笑。他多半是察覺到自己的行為有多荒謬,因此在百忙之中還抽空回頭瞄了一眼龍的尾巴在幹嘛。
下一秒,一隻大翅膀橫掃到他面前,将他連人帶刀掀翻在地。
“嗷!這地真硬,硌得疼。”他揉着自己的後背坐起來,在地上摸索短刀。
“你是鐵了心要讓他死在下面嗎?給我開門!我數到三!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