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沙漠裡幹燥的風送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他們才察覺到不止是一堆黑土那麼簡單，那裡可能藏有一座硫礦。

他們的車一直開到無路可走的地方停下，一行人下車開始扛着攝影器材步行。他們一點點靠近那堆龐大的無名之物，才漸漸看清那似乎是什麼動物的遺骸。

他們打開直播設備，開始對着鏡頭煞有介事地解說起來。

“我們現在在一處……呃，怎麼說呢，沙漠？但你們看！”領頭人腳踩着龍屍，将鏡頭搖向空中，“噹噹——這麼多鳥！我就說這裡一定發生了什麼稀罕事，果不其然——”他又把鏡頭對準腳下，“有個什麼動物死在這裡，還沒開始腐爛，也沒有什麼味道。我猜想是條藍鲸，給正在收看我們直播的老鐵們科普一個小知識，藍鲸是世界上最大的動物……”

他們是第一批到達這裡的人，因此他們的視頻幾乎沒有什麼競争對手。

晚上，他們甚至學着秃鷹，從巨大的屍首上割下肉來，就地生火做燒烤。

“嗯，很香！有點柴，但不妨礙它好吃，是一種從來沒有嘗過的新奇口感，有點像烤雞，又有點魚肉的感覺。我建議大家都來試試！”其中的一位隊員一邊大嚼一邊對着鏡頭評價。

“喂，桑尼，你别全吃完呀，給我也留一點！”一名女性隊員從他手裡奪下一塊簽子串着的肉。

不出他們所料，當晚，直播間裡湧入大量獵奇的觀衆，幾乎所有人都在詢問他們發現屍體的地點。他們的視頻從未如此火爆，因此也就人來瘋地播了一個通宵，等到他們第二天清晨結束直播，精疲力盡地打算收拾東西回家，卻發現，由于他們的視頻，似乎全世界都知道了這個地方。

越野車一輛接着一輛地駛入這片區域，直升機機翼的噪音在頭頂響起，鄰近地區的軍隊也開了進來，荷槍實彈的軍人們在龍的屍首周圍拉起隔離帶。自然也少不了聞利而來的商販、好奇的科考隊、想搶占一手資訊的媒體等等等等。

根據前幾日在世界多地發生的天火災情，有關部門更是接到無數線索電話，驚慌失措的目擊者都宣稱自己在火光中看見了“脅生兩翼的黑色巨怪”，科學家們經過深入的實地考察取樣，又一連數日召開世界級學術研讨會，終于決定，将這具沙漠中發現的龐大屍首，識别為“龍”這一物種。

消息不胫而走，多方政府出來宣稱，古示劍城遺址位于本國境内，故自己對龍的骸骨擁有當仁不讓的所有權。人們圍繞着一具難得一見的屍骨展開争奪，鄰國之間撕破臉面。

最終，這起争端被一個以端水著稱的無國界組織擺平。解決方案是龍屍就留在原地，在古示劍城遺址上建立研究中心。所有權當然也被這個總部遠在大洋彼岸的組織拿走，但作為交換，龍屍吸引來的旅遊收入，将由這些于示劍古原上接壤的鄰國平分。

于是那些饑餓撲食的秃鷹被趕走，屍骸上搭起巨型腳手架，進而蓋起了房子。

可憐的秃鷹依舊在上空盤旋，從磚縫裡透出的腐肉氣味引誘着它們。

人類剛開始還想給屍體做防腐處理，然而很快就發現，那些食腐的鳥兒已經将屍體瓜分得千瘡百孔，再手巧的遺體修複師都無法恢複其原貌，于是人們轉而想要剔除遺骸上的肉，隻留下骨架進行展示。

人是無利不早起的生物，商人們聞着味兒來了。在最初的直播中，那幾名年輕人形容龍肉的口感像雞又像魚，不少人都好奇這究竟是什麼味道，迫不及待想嘗嘗鮮，畢竟像龍肉這樣珍貴的食材，此前還從未有人品嘗過。

他們賄賂了一些相關的工作人員，拿到一批從實驗室流出的龍肉，來自西方世界最優秀的米其林大廚們立刻着手研究，制成了幾道色香味俱全的料理。

一時間，龍肉成了餐桌上最體面的一道菜肴。各國首腦舉行國宴，餐桌上沒有龍肉不行；富豪們相互做東，用龍肉向生意夥伴炫耀實力；高級餐廳更是以能夠拿到龍頭食材作為招徕顧客的噱頭……

而貧窮的老百姓們，隻敢在夢裡想想龍肉的滋味。可商人們卻不會放過任何潛在市場。一些肉質較差的地方，被秃鷹撕咬過的地方，切割整塊肉時掉下的肉屑肉沫、邊邊角角，甚至有些腐爛的地方，他們都收集起來，然後以較低廉的價格流入連鎖超市，飛入尋常百姓家。

示劍城上空，那第一隻啄下龍肉的秃鷹正在飛行。它已決定離開這裡，畢竟房子造的一天比一天結實，腐肉的氣味已經飄不出來了。

它正鼓翼飛着，身體卻忽然爆炸，火焰由裡向外吞噬了它，變成天空中一枚燃燒的炸毛火球。

桑尼和他的夥伴們回到家中，狠狠休息了一天，醒來就收到平台網站打到賬上的巨額收益，把幾個年輕人高興壞了。

他們相約出去聚餐，喝酒蹦迪，又鬧了幾天幾夜。直到一天晚上回家，桑尼突然感覺肚子裡發燙。

他立刻打電話給同行的女孩，就是那個在直播中從他手裡搶龍肉串的姑娘。他其實已經默默暗戀了她很久，這趟冒險之後才發現，原來她對自己的感覺也一樣。

電話接通後他說：“喂，艾拉，你有什麼不舒服嗎？我怎麼感覺胃裡燒得慌，是不是吃了什麼不衛生的東西？”

電話那頭，艾拉的聲音細若遊絲：“我……也想問你，我好難受……”

桑尼還沒來得及問她是怎樣難受，就感覺一股滾燙的火焰順着食管摧枯拉朽地燒上來。緊接着，他整個人就像一粒爆米花，從内髒開始爆開，最後才是被烤得油亮的皮膚。

他死的時候悄無聲息，床上的被褥甚至沒有被點燃，隻留下一個焦黑的人形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