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好處想,至少我們現在已經知道那個約書亞不是我們要找的人了。”
約書亞看見自己手上的那隻小盒,鬼使神差地将它打開。
最上面是那張被疊得四四方方的素描,紙張很脆,他小心翼翼地展開,借着月光欣賞起來。
畫像上的崔斯坦,像他也不像他。比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他要成熟一點,但又比第一次見面時的他要年輕許多。他依舊豐神俊朗,但畫像之中的五官,總有些微妙的錯位,仿佛畫這張像的人,并不是照着他的臉臨摹,而是通過其它的什麼方式,來了解他的樣子。
而且,畫像上的崔斯坦沒有鼻子。
他又将手探進匣子,摸出那塊鼻子狀的石膏碎片,借着月光對照崔斯坦的側影。沒錯,是他的鼻子,是肖像上缺失的鼻子。
可這一切又說明了什麼?這些東西怎麼能叫他想起自己是誰?
他正看着手裡的東西出神,卻忽然感覺膝蓋被人碰了一下。
“對不起。”
約書亞低頭看着他:“為什麼要和我說對不起?”
“我感覺不太好。”
靈體的消散自己是有知覺的,一點一點變得虛弱,就像被紮了個小洞的氣球,涓細的生命之流緩緩從體内洩露出去。崔斯坦感覺自己正變得越來越輕飄綿軟,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有細小的光斑正不斷從他身上逸出來,飄向高遠的天空。
“我知道我時間不多了……”
約書亞立刻彎腰想将他從地上扶起來。
“來,起來。我帶你去找約瑟芬,她那麼博古通今,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用力拉他的左臂,想把他背到背上,卻總是失敗。崔斯坦隻是靠着樹幹,虛弱地搖搖頭。
“我走不動了……”
約書亞跪在地上,摸了摸他的褲管,才發現原本應該是受傷左腿的地方空了。
“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站起來了……”崔斯坦說,“我有努力,我努力延長自己的時間。你看,我就說白神是偏愛我的吧?你說我隻有七天,可我整整多撐了一天啊,這簡直是奇迹!”
“既然你已經撐過那麼久,就再多撐一天、一小時,就當是為了我!讓奇迹再發生!”
約書亞徒勞地想要用手抓住那些光斑,按回到崔斯坦的身體,那樣子既愚蠢又可笑,像是試圖捕捉肥皂泡的孩童。
“别試了,沒用的。”崔斯坦拉住他的衣袖道,“其實,在右手開始消失的時候,我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我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正變得愈來愈差,可能不久以後,它就會完全不聽我使喚……”
約書亞用力擦掉眼淚,甩開他的手站起來:“你在這兒等我,我現在就去找人。無論是誰,隻要有辦法延長你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我哪怕是求也要把他求來。”
“别走,别離開我。”崔斯坦身子向前一撲,抓住他的腳踝。
“求你,求求你……”他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
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溫柔都跑到了他棕色的眼瞳裡。他既像密林深處中箭彌留的牡鹿,滾燙的不甘在眼眶内流轉,又像一匹雨天跑到你傘下的濕漉漉的狼犬,用哀憐又不失矜持的眼睛盯着你。
“請别讓我一個人呆着……”
約書亞瞬間失掉所有的堅持,他猛跪在地上,将他攬入自己懷中。
“可我總得試一試,我不能什麼都不做,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消失!”
“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崔斯坦擡起一隻手,捧住他的面龐道,“請讓我像這樣,在朋友懷裡,靜靜地度過生命最後幾分鐘吧……”
啪嗒啪嗒。
約書亞的眼淚落在他的臉上,可惜那些逸出去的光斑不是沙粒,眼淚沒有辦法将它們凝固成型。
“你好傻啊!明明剛才你就累了,為什麼不和我說呀?為什麼還要強撐着陪我滿世界亂跑尋找‘不死之人’?”
“因為我不想讓你獨自承擔這一切。我無所謂的。與你在一起的這段時日我覺得無比值得,我不想讓你為我流淚。那天在廚房裡看到你崩潰大哭,我的心都要碎了,我隻想幫你分擔一點,讓你别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說真的,與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想念白神的次數變少了,仿佛祂在我心裡的位置,慢慢被你取代……”
“傻瓜!”
約書亞抱着他,俯下身去,親吻他的額頭。
崔斯坦忽然望向天空,眼裡的神采慢慢散去,卻在這一刻凝結成一種無與倫比的虔誠,仿佛目光穿透這拂曉前深紫色的天空,穿透潘瑞戴斯之心具有符咒的牆壁,望見那位無尚的神祇。
“我恐怕無緣再見到祂了。”崔斯坦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氣若遊絲,臉龐越來越亮,輪廓卻越來越淡,隻有兩片紅潤的嘴唇還保持着清晰的線條,“如果有朝一日,你有機會見到祂,麻煩替我轉告一聲,曾經有個卑微的凡人,是如此虔誠地仰望着祂……”
“我不會說的,祂對你見死不救,我同祂勢不兩立。要說你自己去說!”
“诶……你這樣是亵神,萬一被祂聽見,是要受到懲罰的。”
接着,他合十雙手開始祈禱:“全知全能的白神啊,請您原諒我朋友的莽撞,他并不是有意說出那輕渎的話語,他隻是因我即将離去而悼心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