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又輕浮的韋瑟維爾們,一旦失去牧人的管束,就由着性子漫天遊蕩,很快就遍布天涯海角。
它們并沒有自己是天氣之神的意識,隻一味地放縱天性。失控的天氣區就像個千瘡百孔的大漏勺,雨水一瀉千裡。
人間各國終于完成了全球一體化,合并成同一個國家——水鄉澤國。四大洋合并,吞沒了沿海城市,又步步緊逼地向内陸推進,最後将整塊大陸蠶食鲸吞。
這場世界範圍的水患讓多國政府系統陷入癱瘓,甚至連一些發達國家也隻能望洋興歎,人類的力量在宏大的自然災害面前簡直渺小到不值一提。
你的千軍萬馬怎會是我洪水滔天的對手?
約書亞拿着維克多的曲柄牧杖,頂着蠶豆大的雨滴,挨個将那些自己找到的韋瑟維爾家族聚到一起,那個殘忍殺害維克多的兇手依舊蹤迹全無。
他在這些被他收編的韋瑟維爾中發現一個反常現象:風鲸在進食時通常是不降雨的,可這些家夥竟像患上癡呆症一般,無時無刻不在口角流涎,無論他怎麼發号施令都無濟于事。
約書亞立刻就想到問題一定出在獸王身上。
韋瑟維爾和普通群居動物不同,它們擁有蜂窩狀的集體意識。也就是說,無論相隔遠近,差别多麼巨大的個體,都會被獸王吸引,凝聚在牠周圍。同時,隻要獸王下令,它們也會像失去自我意志一樣前赴後繼,去做一件哪怕是與它們天性相悖的事。
終于,在迷宮海的雲層上方,他找到了雙角獸王,和牠一塊兒被發現的還有一個大家族。
約書亞果然發現伊娃的眼神不太對勁,牠似乎陷入了一種谵妄狀态,眼眶中黑眼珠擴大到極緻,呆滞地、一眨不眨地望向前方。牠的一雙長牙上一直有滋啦滋啦的電流,似乎是在無意識輸出,防止有人靠近,大嘴半張着,身體裡的水分不斷流失,變成毫無節制的雨水。
約書亞繞過那兩根帶電的長牙,伸出手輕輕撫摸牠的頭頂,找到眼睛後面一個針眼大的小洞,那是韋瑟維爾的耳孔。
“伊娃,我的好姑娘,”他在牠耳邊悄聲說,“維克多不在了,你可要替他照顧好這些徒子徒孫呐!”
伊娃似乎能聽見他的聲音,腦袋劇烈地搖晃一下,但随即又被一股什麼力量攫住,頭仰起一個角度,雙角射出兩道閃電。
這隻是警告意味的,并沒有打算真的擊中他。然而藉着這一閃而過的電光,約書亞發現在牠兩顆長牙中間有一團影影綽綽的黑氣。
這一定就是解除谵妄狀态的關竅!
可是如果他想清除這團不祥的黑氣,就必須靠近牠的吻部,跻身兩根長牙中間。而這兩根長牙靠得很近,那樣一來勢必要接觸到那帶電的長牙,至少碰到一邊。
約書亞将手搭在牙尖上試了試,立刻就有一股尖細的電流順着他的手臂直擊心髒。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酸痛伴随着筋攣,繼而是一種貫穿性的劇痛,就像有一根線連在你的心髒上,被拽走時撕下一片血肉。
他聽見伊娃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知道牠在努力壓制電流,可牠一旦試圖反抗,那團黑氣就暴漲起來,牢牢吸附在牠皮膚上,把牠原本圓潤的吻部壓得直癟下去,就像是在碾壓牠的腦殼。
“好姑娘,再堅持一會兒,我這就救你。”
他将心一橫,不管不顧地握上那螺旋狀的獠牙,伊娃本能地向後退縮一下,不想傷害到他,可黑氣的威力又開始顯現,韋瑟維爾獸王在痛苦中再度喪失神志,長牙上爆起刺眼的電光。
約書亞早已做好被烤得外焦裡嫩的心理建設,他必須做這件事,為了維克多,也為了自己。
可料想中的劇痛卻并沒有襲來。他的衣服前襟不知什麼時候開了,曲柄牧杖滑了出來,虛虛地靠在長牙上,瞬間軟化成一股絕緣的藤蔓,一圈一圈地纏繞上去。
約書亞扶着這藤蔓,掌心浮起一層聖潔的白光——這是他在養病期間新學的淨化術,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對上黑氣。許是伊娃感受到曲柄牧杖上屬于維克多的氣息,沒有躲閃,甚至迎上來,堅忍地承受這灼熱的聖光。
那團黑氣被燙得吱吱直叫,在約書亞手下左沖右突。約書亞收攏五指,将那團黑氣如同附骨之疽一樣剝離下來,随後用力一捏,碎成齑粉。
伊娃的眼神頓時恢複清明,牠反躬身體,朝天發出一聲悠遠的長吟。
四散各處的韋瑟維爾同時回應女王的呼喚。它們的聲音頻率很低,人耳無法聽見,彙在一起卻有一股撼天動地的威勢,仿佛全世界都随之戰栗,海面震顫着漾開鱗狀漣漪。
約書亞在這震耳欲聾的聲壓中險些麻了,所以當共鳴消失之後,他陷入了短暫的失聰。少頃,仿佛隔絕空氣的水泡忽然破碎,聽覺随着一聲微弱的“噗”而恢複。
然後他就聽見海風把熟悉的人聲送到他耳邊。
“……要唠嗑回去唠……快救人……”
那帶有濃烈東歐風情的嗓音十分具有辨識度,約書亞穿過韋瑟維爾群,又穿過雲層,指尖凝出一團白光,向下照去。
在漆黑如墨的迷宮海上,有幾對白翼格外耀眼,其中有一對偏灰,像是在泥水裡浸泡了許久。
那是他的舊部和崔斯坦。
約書亞的心像是突然化開的冰,一下子就活泛起來。确認了心上人平安無事與故人久别重逢的喜悅撞在一起,擰成一把奇妙的春意,将他冰封的胸膛吹得心花怒放。
他真的好想下去擁抱他們,這一個個親愛的人呐!無論何時何地,從不叫他失望。隻是路易嚴厲冰冷的告誡猶在耳邊,讓他不得不暫時按下喜形于色的沖動,繼續躲在雲層中當一個壁上看客。
風又把另一句話送到他耳邊。
“最不濟……拖下水……我就不信約書亞會不罩我們……”
約書亞:“……”見鬼,剛誇完你們省心。
第七小隊的隊員們決定将天規當成耳旁風,絲毫不顧及他們上司的上司已經不是嘴硬心軟的米蘭達,會包容他們的一切明知故犯。
他們頂着風浪往來穿梭,蜻蜓點水一般救起落水的難民。很多人已經被海浪沖刷得奄奄一息,混沌的意識中隻剩下最後一絲生念死死抓住周圍任何一根稻草。
雨雖然停了,但遠處的海面與黑絲絨一般的夜空銜接在一起,黑暗就像一條厚實的毛毯,無聲無息地将全世界捂在下面,不分皂白。一個嶄新的浪頭正在形成,剛開始是一個極平緩的浪坡,随着風勢飛快地向前移動,緊接着卻并沒有像其它海浪那樣變薄抻高、出現浪鋒,而是一直保持着一個圓潤如小山包的形狀。
一片不祥的陰影慢慢籠罩了約書亞眉間,他努力瞪大金色的雙眼,想要穿透墨汁一樣的海水,看清躲在裡面的東西。
“頭上帶點綠”的小方舟已經快要坐不下了,他們不得不先讓它去較遠的内陸卸掉一批乘客。
馬克把遙控器丢給小湯米:“玩過遙控飛機吧?這玩意兒其實一樣的,隻不過稍微大了那麼一點。”
遙控器在卷毛小男孩手中來回颠了幾下,被他險伶伶抱住:“可是……我不會。而且,這個不止大了一星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