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近來經曆了太多離愁别緒,這次又是朝夕與共的約書亞,大家不免都有一些怅惘。娜塔莎想插科打诨調節一下氣氛,便扯着他身上的天使制服道:“喲,頭兒這身是新衣服!要是早兩年讓我看見你這身行頭,估計就沒彼得什麼事了。”
沒有人笑,大家依舊沉默着,隻是這沉默中又添了些不能說的體恤。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若無其事地提起彼得,反而叫大家以為她又在思念逝者。
崔斯坦适時提議:“先吃飯吧,時候不早,大家應該都餓了。”
一群夥伴們這才像找到谷倉出口的飛鳥,暫時放下心中的包袱,圍坐成一圈用餐,熱熱鬧鬧地分享着最近工作上的事和見聞。
人間的大洪水已經退得差不多了,很多地方都開始着手災後重建,但靈魂打撈部的任務依舊繁重,因為洪水褪去,低窪的地方堆滿了屍體,而哪裡有屍體,哪裡就有疫病。人間亂世,日均死亡人數仍在高位,第七小隊的成員們每天都忙得腳不點地。
崔斯坦說:“那我明天就歸隊。”
娜塔莎:“那倒也不急,你先養好身體,否則又要讓頭兒擔心。”
崔斯坦:“沒關系,我已經好了,不信你看。”
說着他就要站起來,馬克把他按回座位:“讓你歇你就歇着,哪來那麼多廢話。要不我跟你換一換,我歇着,你去幹活?看我們莎莎隊長答不答應。”
小湯米自責道:“都怪我沒用,打撈速度太慢,連累大家每天都陪我加班……”
卡梅拉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小聲提醒:“傻瓜,你難道聽不出來大家都在勸崔斯坦多休息一段時間嗎?就你說我們每天加班,這不是催促他快點歸隊嗎?”
小湯米更自責了:“我又說錯話了?我真是太笨了!”
約書亞向娜塔莎道:“其實,我還想再問你借一天崔斯坦。”
娜塔莎:“什麼話?本來就是你自己的人,哪有什麼借不借的。”
約書亞面向大家,清了清嗓子:“正好借這個機會,我要宣布一件事,也請大家為我做個鑒證。”
他轉向崔斯坦,手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舉動,語氣卻格外鄭重其事:“崔斯坦,我就要搬去潘瑞戴斯,想邀你與我同往,你可願意?”
崔斯坦沒有立即答複。
娜塔莎問:“什麼時候走?”
約書亞:“就今晚。所以,我還想再借用他一日,一個晚上肯定來不及搬,明天我需要他繼續出力。”
馬克:“這麼快就要走嗎?”
娜塔莎:“你們兩個人行嗎?要不我明天請個假,大家一起來幫忙?”
小湯米:“師父你還回來嗎?想你的時候,我可以去潘瑞戴斯看你嗎?”
大家又七嘴八舌聊了一會兒,卻始終不見崔斯坦發聲。他好像又聾又啞,隻顧撥弄餐盤裡的食物,就是不說話。
約書亞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就又問了一次:“崔斯坦,你去嗎?”
他低着頭:“我可以考慮考慮嗎?”
又一陣詭異的沉默在房間中彌散,宛若看不見的大象,投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大家都在心裡奇怪崔斯坦怎麼會在這種事上猶豫?這可是約書亞在邀請他以伴侶的身份去潘瑞戴斯啊!
死後世界沒有婚姻制度将兩人綁在一塊兒,但申請雙人公寓就相當于公開承認伴侶關系,尤其對天使而言,将一個不屬于這裡普通靈魂帶入潘瑞戴斯,從此他的一切都與自己息息相關、榮辱與共,這無異于求婚,崔斯坦怎麼可能會拒絕?
連約書亞自己也覺得反常,他意念的觸手在崔斯坦周圍遊走,卻在快要搭上他思緒時撤回。他清楚自己答應過崔斯坦永遠不會對他使用讀心術,他不打算在這時候打破誓言。
接下來,大家在一種尴尬的氛圍中迅速結束用餐,在又一次衷心祝福了昔日隊長後,娜塔莎幾乎連趕帶攆地将他們轟出了約書亞的家。她認為今天餘下的時間應該留給他們自己,有外人在場隻會加重嫌隙。
馬克說:“看來今天有人要跪搓衣闆咯!”
娜塔莎剜了他一眼:“依我看,按頭兒的性子,不僅不會生氣,恐怕還要拿點什麼出來哄哄他們家那位,以防自己走後他相思成疾。”
馬克:“我不信。”
娜塔莎:“賭嗎?”
“賭什麼?”
“輸了的人下一個天堂日最後走,承包所有收尾工作。”
馬克叫屈:“這不公平,我本來就天天最後一個走!”
娜塔莎展開翼式背包,揮手與他作别:“那你就想辦法赢我咯!”
送走舊部們後,約書亞再一次向崔斯坦問起:“考慮得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崔斯坦低頭收拾餐具,不上心似的回答:“我在這裡還有些事,暫時就不和你一起去了,抱歉——不過,明天搬家我可以幫忙!”
驟然聽到這樣的答複,約書亞有些懵怔。倒不是失望或猜忌什麼的,隻因早已習慣兩人像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那樣生活,本想着倉促離開,至少身邊還有他,可誰知竟連他也帶不走。
待心情稍加平複,又能聽見外界聲音,他忽然發現房間裡有擂鼓之聲,循聲望源,卻好像出自崔斯坦後心,“怦怦”不絕于耳。
約書亞覺得好笑,原來竟不用讀心,就能知道他内心在打鼓,于是明知故問道:“是工作上的事嗎?你是怕娜塔莎怪你沒有第一時間歸隊?”
“不是。”崔斯坦說,“是我自己的事。”
“能告訴我嗎?”
他搖了搖頭,随即又補充道:“但我絕非要故意欺瞞你,确實有十分重要的事,請相信我!待塵埃落定,我自會将一切合盤托出。”
他說得十分用力,幾乎是在賭咒發誓,就差一句“如若違背,天打五雷轟”。眼睛卻無處安放,倉皇地躲避對視,希望就這麼蒙混過去,不要再多加追問。
約書亞大度一笑:“你隻需告訴我你會不會有危險?”
崔斯坦:“不會的,我會照顧好自己。”
“那便足夠。我先去潘瑞戴斯打個前瞻,等你準備好就上來——這裡的東西也不用着急搬,這間公寓我留給你,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他決定隻帶走一些生活必需品。收拾東西時,崔斯坦忙前忙後,一邊拉扯着些有的沒的,一邊又不斷拿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跑到約書亞跟前,問他要不要帶走,熱情得有些過頭,幾乎矯枉過正。
約書亞知他急于彌補,看破不說破,任由他胡攪蠻纏地大獻殷勤,自己則忙裡偷閑坐在一旁溫書。
在崔斯坦數不清第多少次拿着一件破爛在他眼前晃悠問要不要裝進行李,他蓦然擡頭在他嘴角吻了一下。
崔斯坦一愣。
“這下滿意了?我真沒生氣。”約書亞哭笑不得道,“能讓我好好看會兒書了不?要不然明天路易問起來,我什麼都答不出。”
崔斯坦屁颠屁颠地走了,心裡美滋滋。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都沒有再吭聲,隻是細心周全地替約書亞打點好了行裝。
臨别時,約書亞忽然想到了什麼,從褲子後袋裡掏出一朵細小的羽絨遞給他。
“今早在枕頭上撿的,估計是睡覺時不小心壓掉的。不是最好的那種,大概率也沒什麼用,你就随便收着,全當是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