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道:“可是他聽起來很害怕,我必須去。”
“那我跟你一起。”
他們費了半天勁才找到一處沒被壓扁的“袖子”入口,小湯米率先鑽了進去,但翼式背包無法通過“袖口”,隻好先脫下來。輪到卡梅拉時也遭遇同樣的問題,隻是晦天使的翅膀既無從拆卸也無法隐藏。
“那怎麼辦?”卡梅拉顯而易見地煩躁。
“沒關系,我自己進去就好。外面還有許多靈魂需要幫助,你去救别人吧!”
男孩眼中,有股天真爛漫的堅決,仿佛他頭一次對自己要做什麼如此确定。他轉向小金,雙手捧住它毛茸茸的大腦袋:“小金,你要記住,你不僅僅是我的好朋友,你還是一隻飛犬。一會兒我需要你帶着翼式背包在出口等我,你要試着自己飛起來,好嗎?”
這是主人和飛犬之間的默契,不需要那高深莫測的魔法生物通用語做媒介。小金眨眨眼,就像聽懂了似的,奮力甩毛,背後蜜蜂一樣粗短的翅膀竟一下子伸展拉長,呼啦一聲,帶着它沖天而起。
小金興奮地繞着小湯米轉圈,男孩笑着搔搔它的下巴,拿起翼式背包的包帶讓它咬住:“現在,用你靈敏的嗅覺,幫我找一個出口,找到以後就叫兩聲,然後在原地等我。”
飛犬領命而去,剛恢複的翅膀不太利索,飛得屁颠屁颠,像隻宿醉的呆雁。卡梅拉忽然摟住小湯米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那你保重,我也在另一頭等你。”
小湯米鄭重點頭,轉身鑽入漆黑的“袖子”。“袖子”内部七拐八扭,還有很多地方被擠壓變形,所幸小湯米個頭瘦小,堪堪都能擠過。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終于在一處“袖子”打彎的地方發現了那名靈魂,是一位瘦巴巴的老太太,穿着剛從靈魂凝華部出來的白袍,正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他深吸一口氣,學着師父的樣子,用最平和溫暖的語調背出開場白:“奶奶您好,歡迎來到珀迦托雷!這裡是赫柏,世界上唯一的亡靈事務受理中心。我叫湯米,是靈魂打撈部第七小隊的一員。您看,我就說我會找到您吧?”
老太太擡起皺紋遍布的眼皮看着這個年紀可以當自己重孫的男孩,心裡的七上八下沒有絲毫減輕,俗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小湯米連忙為自己背書:“别看我年紀小,我可是師父的關門弟子。您放心,我一定可以救您出去。”
她畢竟是個成年人,再幹巴精瘦,骨頭架子也比小湯米要大一圈,無法按照他剛才進來的路線折返,隻好繼續向前,就在這時,從他們頭頂的某個位置傳來一聲犬吠。
小湯米道:“奶奶,您聽見了嗎?那是我朋友,它叫小金,是一隻很可愛的金毛尋回犬。它剛才發出叫聲是因為找到了出口,您隻要順着它聲音的方向爬很快就能出去。放心,我就在您身後。”
老太太似乎被他胸有成竹的神态感染,竟也漸漸覺得這個嘴上沒毛的小男孩有些靠譜,她安心地朝着他為自己指明的方向爬去,爬得沉着而堅定,小湯米就在她身後不遠不近處跟着。
他們一前一後在黑暗中不知爬了多久,間或傳來的犬吠是他們的指南針。
突然,飛犬發出連聲吠叫,男孩察覺到異樣,大喊:“小心!快往前爬!”
老太太隻感覺自己年邁的臀部被人狠狠推了一把,緊接着頭頂便傳來“咚”一聲巨響,整個“袖子”劇烈晃動起來,她手沒撐穩,向前撲倒在隧道中,一下子昏了過去。
等她悠悠醒轉,感覺有光灑在自己眼皮上,一條柔軟而濕潤的舌頭在舔她的耳朵。
她睜開眼睛,發現面前真的站着一條金毛尋回犬,蘆葦似的的尾巴正熱情洋溢地搖擺,再一看,這隻狗的背上居然長着一對油光水滑的大翅膀!她趕緊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确認不是在做夢,這才發現自己的上半身已經探出“袖口”,隻要再往前爬一步就能離開隧道。
她想起那個帶她逃出生天的小男孩,很想對他說聲感謝,明明還是哭鼻子的年紀,卻能幹出如此男子氣概的事。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擋在路口,怪不得人家沒法出來,于是她抓緊爬出隧道,轉過身,向幽深的黑暗伸出手,小金也擠在旁邊拼命把頭伸進去瞧。
隧道頂端壓着一塊巨石,将後面的空間砸扁封死,那個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男孩,不見了。
又有幾根鎖鍊斷了。
路西法的骨節鞭已深深嵌入潘瑞戴斯之心内部,裂痕開始在神殿的外牆上爬行,掉落的碎石砸在通天塔的傷口上,引起一輪又一輪的垮塌。
天使長路易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請大家堅持住,這是主神對我們的考驗!”
約書亞猛然發現下方有一個小點正緩緩靠近,他杯弓蛇影地以為是那人又來趁火打劫,當即提高戒備,可是漸漸就失去了耐性,覺得那不可能是他,因為這小點飛得極慢,不堪重負似的。
路易也發現了他,下意識想要握緊手杖,這才想起自己的法器已經變成承托潘瑞戴斯之心的鎖鍊。他搖搖頭,将自己手裡的鎖鍊胡亂塞給另一名長老天使,全然不顧對方反對,頭也不回地迎着黑點的方向去了。
在崔斯坦眼中,即使面對這彌天漫地的天使,他也能一眼就看到約書亞。
明明他們都穿着同樣的制服,同樣的白翅招展,他還是一眼從人群中認出他,就好像他會發光。
那日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以後,他便與第七小隊的其他人告别,獨自留在示劍城遺址附近。那裡的居民,體内或多或少還流淌着些古示劍人的血,對于白神雖不再虔信,但至少還存着點敬畏。
他挨家挨戶地叩開他們的大門,手裡托着那件舊袍,向他們祈求一點信仰,大部分人都回應了他,慷慨地将手搭在袍子上許願,也有少數人拒絕這麼做,崔斯坦也不強求,繼續去敲下一家的門。
等到大窒息爆發,他第一時間就将一批需要幫助的人背到他所熟知的一片密林中,這裡樹木繁茂,氧氣充沛,足以讓他們維持一段時間生機。那些獲得幫助的人主動提出願意将手放在他的舊袍上許願,于是一來二去,這件袍子竟變得重如千鈞。
當崔斯坦發現自己快要提不動它的時候,他就啟程趕往潘瑞戴斯。他隻有一隻老舊的翼式背包,憑借這一雙灰撲撲的翅膀,他硬是飛出了全速。在越過珀迦托雷與潘瑞戴斯的分界線時,他驚喜地發現,手裡的信仰之力竟亮了起來,如同星辰一樣熠熠閃光。
他眼中隻有那個人,他向他飛去,卻在半道上被天使長截停。
“什麼人?未經允許,不得進入潘瑞戴斯!”
話還沒說完,路易便認出了他:“你是……那個上次被潘瑞戴斯之心灼傷的靈魂?”
随即又看清了他手裡的東西:“信仰之力?你到底是誰?居然能将信仰之力實體化?”
崔斯坦不喜歡路易,想繞過他,天使長卻勒令他交出手上的舊袍子。
約書亞的眼睛一直望着那黑點,終于認出是崔斯坦。他肩上扛着什麼,星星點點地閃着金光,就像偷盜了滿天星辰。
路易攔住他後,他們簡單交談了幾句,崔斯坦将手裡的東西交給他,便向自己飛來。
約書亞隻覺得他飛得怎麼那樣慢,他恨不能丢下手中鎖鍊迎上去。
他想問問他跑到哪兒去了?為什麼現在才來?又想知道他經曆了什麼?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可是當他飛到自己面前,風塵仆仆的臉上綻開一個赤子般的笑容,約書亞問出的隻有:“你還好嗎?身上有沒有受傷?”
崔斯坦不着痕迹地将肩膀墊在鎖鍊下面,替約書亞分去重擔:“我沒事,倒是你,衣服上都開花了。”
他這才向他講述了自己過去幾天的行迹,解釋那些信仰之力的來由。
約書亞聽着他講述,内心忽然翻湧起一股難以遏制的愛意。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像踏在了他的心尖上,讓他無比贊賞,無比自豪。而他居然可以憑一己之力彙集起那麼多的信仰之力,在這短短幾天之内,他到底敲過多少扇門,幫助過多少人啊?想到這裡,他傾身在他嘴角吻了一下。
“再也找不到一個人,比你更合乎我的心意。”
崔斯坦原地呆成了木雞,幾乎連呼吸都忘記,幸福從腳底升騰上來,他感覺自己成了個熟透的海鮮,頭頂還冒着青煙。
路西法在一旁起哄:“愣着幹什麼呀?快親上去呀!”
崔斯坦這才像靈魂歸竅一般,循着約書亞的嘴唇回吻上去。
漫天天使見證了這一幕,他們手上的鎖鍊沒有絲毫松勁,反而将潘瑞戴斯之心擡高了半英尺。即便是在如此内憂外患的情況下,人的本性還是天然會為真摯的情感打動。
天使長仿佛被什麼東西刺痛了眼睛,别過頭打個響指招呼兩名力天使接過手中盛放信仰之力的舊袍,又向六名長老天使放出話去:“準備護法,我要起陣将這些信仰之力傾注到神殿上。白神保佑,但願我們能挺過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