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訓練場裡的口号聲如浪潮般層層疊疊,在山谷間悠悠回蕩。
喬宥臨窗谛聽,覺得悅耳之極。
“師長。”佟居上進屋,“現在熱鬧了。”
“噢?”
“韋笑儒昨日夜間遇刺,兇手并未取他性命,隻在他床頭用匕首插了一張紙條,上寫‘舉報何用,老子不改’。今日九點,《申報》披露,複興社特務欲暗殺總經理史量才,其猖狂至極,竟将暗殺計劃寄到史先生家中,揚言讓他洗幹淨脖子等死。”
喬宥若有所思地笑笑:“周酉動手了。”
“現在政訓處的電話打得比槍管子還熱【1】。西北軍和報界都沸騰了。”
“程機沒解釋什麼嗎?”
“沒有。”
“看來是把他打懵了。”喬宥冷笑,沒有了周酉的程機果然捉襟見肘。
上次程機給穆靳出的馊主意就表明他水平一般,外強中幹。
他想挾制住喬宥,讓他沒有理由、沒有立場動杜五。殊不知這種管制隻能在特定時間内生效,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時間久了總有人會發現。等風頭過去,再借刀殺人,誰能查到喬宥身上?
沒有周酉輔助的程機就像是拔去羽骨的鷹,看似健康強壯,實則飛不上天,也很難安全着陸。
“等輿論再發酵幾天,周酉就該去見穆靳了。”喬宥算算時機,“差不多了,把竊聽的消息放出去吧。”
“穆主任,現在外界對複興社聲讨得太厲害,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周酉規規矩矩地靠桌邊站着,微擰眉頭,真誠急切,“不能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碗好粥啊。”
穆靳的面色也顯而易見的差,因複興社而起的滔天巨浪将他折騰得夠嗆:“杜五是程處長手下的人,我不能越級決斷。事發至今,程處長沒作出任何回應,你怎麼不去給他支個招?聽闫先說,他三番五次地找你,甚至登門求見,你都推脫了,怎麼現在有閑心來跟我進言?”
周酉詫異:“有此事?” 他堅決地澄清,“他從未找過我。要麼是有人故意傳出來擾亂我們視線的,要麼是闫先胡謅的。”
穆靳盯着他。
周酉坦蕩如砥:“更何況即便他找我,我也無計可獻。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壯士斷腕,揮淚斬馬谡。他想力保杜五,就是等着把整個複興社都拖下水。”
“這是你們内部的事,”穆靳頭疼得要命,“你去跟他談,跟他商量,有最終結果再告訴我。我不想被你們拉來拉去地扯皮。”
“我用不着單獨和他聊,”周酉冷笑,“我在這裡說什麼話辦什麼事,他都能聽到。”
穆靳仿佛驟然被刺痛了,陰沉地注視着他:“有話直說。”
“他在這間屋子裡安了竊聽器。”
“他敢?!”穆靳橫眉立豎,“你認真的?拿到證據了?”
“還沒有。隻是聽到傳聞,他在您辦公室裡外間都安裝了竊聽器,近來情報重要外洩事故皆起因于此。”
“捕風捉影。”穆靳松了一口氣,黑着臉罵道,“天天瞎猜,傳聞要是那麼好信,你也别教搜集、甄别信息的課了,光聽傳言不就夠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種事情都是空穴來風【2】。沈濃睡和我說,程處長暗地裡十分羨慕喬宥有谷裕作信息渠道,您身邊有個風吹草動都能知曉。他沒那個人脈,難道不能在旁的地方下些功夫?”周酉觀察着穆靳的神色變化,小心翼翼地去踩他的尾巴,“眼線都安進來了,就不能順帶着偷偷裝幾個竊聽器?”
穆靳果然被激怒了:“簡直是反了天!谷裕在時有分有寸,牢靠得很,哪像他推薦的那個,像個小偷。”他聯想起喬宥的反常,幾乎笃定竊聽器必然存在:“查!你現在就查!什麼竊聽器監聽器,通通翻出來!”
“是!”周酉用鞋尖刮了刮地闆上的劃痕,“主任,不如從地闆查起。”
“不用了。喬宥那天翻過了,這幾塊都是空的,什麼也沒有。從燈上開始查吧。”
喬宥翻過……周酉蹙眉,暗道喬宥厲害:不僅起了疑心,還采取了行動。隻可惜缺乏特工經驗,沒有找到正确的位置。
“我與喬将軍所見略同。竊聽器裝在地闆下最為合适。”周酉說着,戴上随身攜帶的白手套,打開五髒俱全的精巧工具箱,取出削尖的改錐,開始撬地闆。
穆靳疲憊地閉眼。我現在真是得重鋪地闆了。
周酉不愧為教父,一針見血地挖出了症結所在。
“可惜!”他歎氣:“被人搶先一步。”
穆靳趕忙繞過來。
走線痕迹猶新,即便被拆去也能清晰地分辨出竊聽器和錄音機的位置。
“他還真敢!”穆靳怒火攻心,張口欲叫闫先進來問罪。
周酉急遽阻攔:“主任且慢。罪證已除,闫先大可以說是别人栽贓陷害。落不實罪名還罷了,要是被人利用掀起追查風波,恐怕事情要變得更麻煩了。”
笑話,如果被程機知道他背後倒油,還沒握住實證,他以後更寸步難行了。不如暫時壓下來,等有了眉目再重新翻案。
穆靳的怒氣還在峰值,好在理智回歸了:“不錯。依你的意思呢?”
“我待會去外間檢查檢查,看有無遺漏。如果也被拆了的話,隻好先假作不知,尋個由頭将闫先打發出去。秋後算賬。”周酉俯身,将要把地闆塊複位。職業病帶來的敏銳嗅覺使他忍不住比量了一下錄音機的尺寸,不由愣了愣。
闫先近水樓台,每天都能換磁帶,選個小巧的錄音機完全夠用,怎麼會放了個這麼大的呢?
穆靳心裡不痛快:“怪喬宥,興師動衆地折騰,打草驚蛇了。”
電光石火間,周酉大徹大悟。
原來如此。
他擱好地闆塊,站起身:“既然喬師長也留意到這件事,他沒準知悉更多内情。不如您問問他。”
穆靳點點頭:“好,我現在叫他過來。”
周酉順和地低頭答應,退到外間檢查。
你讓我給你留條命,我沒下死手。但能否死裡逃生,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周酉輕笑:不把真相和盤托出,已經是我對你最大的善意了。
穆靳從前無論多緊急都是讓他第二天再去,今天竟然要求他當天下午就到。可見這件事對他多火燒眉毛。
喬宥盯着後視鏡将車倒進庫位。
如他所料,周酉發現了他是幕後操縱者。
那天他的行為太冒險了,略推敲推敲就能看出端倪。
假設的确是闫先放的,而他存的是提醒警告的意味,那他就不該在明說暗話後又去實地拆查。如果他是想抓個證據确鑿,就沒必要先詐闫先,直接掀開地闆查就行了。
周酉隻需再聯系起他對自己的暗示,就能明白——喬宥用“隔牆有耳”提示他地闆下有竊聽器,指引他向穆靳舉報。但舉報歸舉報,喬宥不能真讓他們發現竊聽器,因為這根本不是闫先設置的,程機也毫不知情,作案時機、手法和錄音機的大小最終都會重新指向喬宥,為避免引火燒身,他必須提前拆卸證據,這就有了強撬地闆。然而竊聽器的突然消失需要一個原因,打草驚蛇成為了最佳選擇,于是,出現了喬宥對闫先的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