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芷琰一直在下墜，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下墜，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沒有死亡。直到下墜感驟然消失，她聽見了水滴的聲音。

滴答、滴答。

桑芷琰的腦袋低垂着，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已經死了麼？

她費力地擡起頭，看向了自己的前方。她被伸手不見五指的墨色包裹着，視覺依舊存在，但是起不到任何作用。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被禁锢在一根柱子上，手腕被鐵鍊挂起，一動也不能動。

身體沉重得如同淹沒在沼澤地之中，這是和病重一樣的感覺，靈魂受困于孱弱的軀體，唯一越來越強盛的是她憤怒的精神。

光從胸腔開始出現，她的身體半透明，幾乎保持着母體中的赤裸，能透過皮膚看見在胸腔内劇烈跳動的心髒。

緊接着，慘白的光暈向四周蔓延，桑芷琰看清楚了整個空間。

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但是認得面前的幾個人。

盛氣淩人的趙辰隽、卑鄙虛僞的言父言海亮、滿嘴謊話的淩雲，以及站在遠處的沉默黯淡的言澈，他的色彩暗淡，像一枚拓印在舊畫紙上的鬼魂。

那場盛大的謀殺中的所有關鍵角色竟然都在！

桑芷琰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她死得不甘心，報仇沒有帶來什麼滿足感。因為那偌大的宅子中，不僅有言澈一人是吸附在她腿上的螞蝗。

奪走她神格的趙辰隽，賣主求榮的言海亮，忘恩負義的淩雲……他們哪一個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都好好的活着麼？她怎麼能心甘情願地咽氣！

這是機會嗎？她會在這個古怪的地方，獲得宣洩恨意的機會嗎？

但如果這是複仇的機會，為什麼兇手們自由地站在她的面前，而她，如同一份祭品——和逢年過節擺在供桌上的豬牛羊沒有任何區别，被禁锢在冰冷的石柱上，任由面前幾人用垂涎的目光打量。

趙辰隽上前了一步，和氣的圓臉上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容：“姐姐，神族的血脈對我遠比對你重要，你還是讓給我吧。”

她拿出了一根尖銳的鐵錐，笑容滿面地遞給了淩雲。淩雲接過鐵錐，雙目中盡是漠然，一聲不吭地往桑芷琰的心口捅去。

桑芷琰的胸腔被鑿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風呼啦啦往裡面灌。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暴露在了空氣之中。鮮血順着皮膚淌下，觸感是完全冰冷的，滴落在了地上，變成了閃閃發光的金子、寶石、言海亮的功勳……

言海亮挪動着笨拙的身子，行走間還帶着粗鄙的笨重，一邊擦着口水一邊撿地上的東西。

他本來隻是母親桑姣的趕車夫，若沒有桑姣留下的丹藥，他不可能救下新朝太子一命；若沒有桑芷琰的财力和謀略，他不可能成為開國大将軍。可言海亮還給桑芷琰了什麼？偷走了她的功勞和家産，害死了她的師父桂詩情，緊接着，他的兒子害死了她！一個卑劣的小偷、殺人犯！

言府的康莊大道是用桑芷琰的血肉鋪就的！

但是沒有人記得王都如同火光一樣耀眼美麗的桑芷琰，隻記得深得聖眷的言海亮，文武雙全的驸馬言澈，以及嬌俏可愛的安樂公主趙辰隽。

被剝離神格的那一天，桑芷琰躺在梧桐居的床榻上，白色的日光水一樣漫入屋内，言澈溫情地陪伴在她的身側，屠刀包裹在柔情之後，她對自己失去了什麼無知無覺，而不是眼下這般直白血腥。

——這裡不可能是現實。

但為什麼，死後來到了幻境，她還要再經曆一次過往的痛苦？

淩雲冰冷的手已經探入了她的胸腔，握住了那顆跳動的心髒，隻需要輕輕一扯，她就能将這顆心髒從桑芷琰的身體中拽出。

桑芷琰的眼睛發紅，心中不甘和憤怒野草一般瘋長。看着鬼魂一般無知無覺的言澈，心中隻有一個想法，她錯了，她錯了！她以前錯在親信他人，後來錯在隻殺了言澈一人！那座宅子中的所有人都是肮髒的，就應該全殺了，一把火全部帶走，燒成了灰燼才能洗脫他們的罪惡！

她感覺自己的鮮血開始發燙，緊接着，流出的血液變成了蒼白的火焰，融化了禁锢着她的鐵鍊。桑芷琰從柱子上滑落下來，伸手掐住了淩雲的脖子，随後收緊。

尖叫聲被掐死在淩雲的喉嚨中，火焰下，她的面容軟塌塌地融化。

桑芷琰嫌棄地松開了手，目光落在趙辰隽和言海亮的身上。她赤腳踩過火焰，披頭散發、跌跌撞撞，宛若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

趙辰隽和言海亮尖叫着，四處逃竄，不複往日的尊貴。人在臨死的時候總是毫無尊嚴。

桑芷琰眯了一下眼睛，她知道自己也在融化。火焰順着地面一路燃燒，點燃了石柱，點燃了空氣，點燃了言海亮和趙辰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