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姬尋在去面包店的路上,被洋襪子盤東問西。
姬尋磨了磨牙,唇齒間依稀殘留着紅蘋果甜膩的味道。
洋襪子……啊不是,這位外國非友人到底多愛這款蘋果味兒香水,噴了多少次,整個人怕是被腌入味了。
姬尋的耐心從來不算好,不過張嘴咬人當真是人生初體驗,簡直像本能反應般想也不想下了口。
那一下咬得挺狠,隐約嘗到了血腥味。
咬人的都沒想到自己會咬人,被咬的有多震驚可想而知。
歐理終于沒再跟上來了。
如果有可能,姬尋更想拿盲杖(字面意義上的)敲打——可惜打不到。
說起來,那位缺乏邊界感的外國非友人僅用短短兩次照面,便徹底激發她的領地意識,也挺厲害的。
姬尋感覺自己當下的攻擊力強得可怕。
但不能在懷瑾面前表現出這種狀态。
姬尋喚出智能助理,将安保等級提到最高,設置了緊急呼叫短碼。
“可能是小區哪家家長在調試無人機吧。”姬尋若無其事地說,“徐姐前兩天還找我推薦機器,學校這學期開始無人機選修課了。”
懷瑾沉悶地“嗯”了聲。
姬尋安慰懷瑾:“窗戶有電網,還有防窺塗層,晚上記得關窗就好。”
懷瑾說:“好。”
“讓小千打掃下衛生吧。”姬尋擡起腳,給懷瑾看腳底闆,“黏黏的,是不是沾到你的毛線頭了?”
懷瑾矢口否認,兩隻手擺得像風扇:“沒有的事,我怎麼可能把毛線頭掉地闆上?”
“我先去洗個澡。”姬尋拍拍懷瑾的肩,“如果有人按門鈴,你直接開門。”
馮阿姨不定什麼時候送水過來。
沒聽到懷瑾說“好”,客廳裡便響起掃地機器人運行時的嗡嗡聲。
還因為被靜音鬧脾氣呢。姬尋啞然失笑。
洗完澡,姬尋一頭紮進書房工作。
懷瑾出錯讓她草木皆兵,年少不知柴米油鹽貴,如今才發現一頓飯也能難倒雌鷹般的女人。
上周「泛時」派發輪值任務時,阿阮其實問過姬尋需不需要調整工作内容,畢竟就像祁懷青說的,這次的任務很費眼。
姬尋說不用,确實不用——懷瑾幫得上忙。
雖然是社區居民福利保障計劃,但良方的基礎工作允許代工,因為……基礎工作報酬僅能保證一個人的生存需求。
姬尋注冊良方的時間還不夠久,目前從「泛時」接到的任務類似于前AI時代的數據标注,亦即當年訓練大語言模型的必要路徑,由人工标記圖像中的物品、人、文字等元素,将原始數據轉化為機器學習算法可理解的形式,進一步提高大模型的識别能力及準确度。
但因為早期的模型以語言為主,重推理輕事實,為了形成準确的邏輯證據鍊,大模型甚至會編撰不存在的論文、材料乃至數據,導緻人工智能幻覺泛濫,如果僅僅應用于生成内容,人工智能幻覺影響看似不大,然而當應用到實際執行層——幻覺會引發嚴重事故。
模型底層的邏輯扭曲,等同于一座建築的地基就是歪的,無論後續建設過程如何謹慎小心,它依然岌岌可危,遲早有崩塌的風險。
為了修正大語言模型的幻覺,目前通用方式是過濾,也就是「泛時」群的主要工作内容——将文本材料掃描上傳到閉源數據庫,逐步替換可能導緻人工智能幻覺的節點。
聽祁懷青說,後面工作涉及清理大語言模型泛濫時期生成的冗雜文本,将物理世界編譯為機器語言提高定義精确性,但這是相對來說高階的工作内容,以姬尋現在的積分,沒辦法接——是的,兼職工作也分三六九等,屆時,報酬也分三六九等。
至于新的文本材料用來更換通用模型的底層框架還是設計新模型,就不是兼職人員操心的事情了。
門鈴聲響起,姬尋正好在收尾這個工時的工作,不想中斷,喊懷瑾:“看一下是不是來送水了,是的話直接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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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理沒想到門真的開了。
——她也沒想到便利店店長輕易同意她幫忙送水給J的提議。
她就這樣進入了J的家。
将純淨水放上飲水機,歐理好奇地打量着J的生活環境。
沙發上織了一半的圍巾,針織的米白色沙發襯布,同色地毯,同樣淺色系的牆壁,母女倆的合照,專門為盲人張貼的位置示意……
多麼溫馨的家庭環境。
而“溫馨”,是它屈指可數的優點。
另外一個優點是:幹淨。
或許是方便J活動,觸目所及,除了沙發、桌椅和沙發上的毛線針、餐桌上的保鮮櫃,幾乎看不到任何雜物。
雜物全被收進了牆面櫥櫃。
歐理收回目光,像客人一樣坐在沙發上,閉着眼睛深呼吸。
她知道J家境一般,可她沒想到竟如此……一般。
狹小的客廳居然還承擔了餐廳的功能。
從南到北,有10米嗎?
從東到西,有5米嗎?
從上到下,有4……不,3.5米嗎?
最紮眼的莫過于占去天花闆一半大小的複式結構,既像櫥櫃又像搭造的封閉式閣樓,讓本就低矮的空間更顯壓抑。
在這樣的室内,難道不會犯幽閉恐懼嗎?
歐理深呼吸三次,并未緩解不适。
J是瞎子,生活在其中或許沒感覺,可是她的幽閉恐懼要發作了。
櫥櫃門無聲滑開,L實驗室的2701款仿真智能機器人平躺在充電底座,轉頭面向歐理,橢圓形顯示屏上出現一張中年女性的臉,用一種關切的目光看着她。
“需要幫助嗎?”懷瑾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