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槍杆子裡出真理。

歐理結結巴巴地解釋：“你、你知道的。組織代号不固定，每個新人都可以領自己喜歡的代号。但核心層的代号是專屬的，如果核心層有人退出，不會再招新人替代。‘那個’Loki四五年前就退出了，更名換姓進了秘密部門，不會再參與組織任何活動，我繼承了她的代号。所以我承認我是Loki……沒騙你。”

“哦。”姬尋打了個哈欠，“不糾結你到底是Loki幾代還是什麼人了，既然你是來看我過得好不好，你看到了。”

姬尋攤開手，“我很好。”

聽覺彌補了她喪失的視覺，她聽到對面一聲極輕但清晰的抽泣，和拖着哭腔的：“才不好呢。”

姬尋：……

姬尋面無表情擡頭：“姬懷瑾，信不信我拔你插頭。”

懷瑾喊冤：“我沒教她這招。”

歐理茫然看向上方的懷瑾2701。

顯示屏正發出刺眼紅光。

「不要随便哭啊！」

「[删除]一哭二鬧三上吊[/删除]情感綁架和道德綁架都不靈的！小尋十歲就脫敏了！」

「平時少哭，最好不要哭，放在關鍵時候用才有效。」

歐理目光在隔空對峙的大姬小J之間巡回兩次……三次，徹底搞不清楚狀況。

“……懷瑾為什麼讓我不要随便哭？”

姬尋微眯起眼。

瞬間的虛化讓她的眼睛呈現出朦胧美感。

歐理望着那雙眼睛沉默片刻，當它們恢複原來的狀态，她如夢方醒，難為情地啟齒：“可我是……淚失禁體質。”

從滿得快要溢出來的羞恥來聽，這話是真的。

姬尋豎起盲杖，下巴擱在握柄頂端。

毫無預兆地笑了一聲。

有意思。

笑聲仿佛把心髒用一層猕猴桃外皮嚴絲合縫包裹。

過敏源通過動脈血管傳向周身，細碎絨毛令人渾身不自在。

歐理無措地望向懷瑾2701，顯示屏上隻有一串含義莫名的省略号。

她想起今晚來J家的目的。

如果懷瑾2701搭載了那套系統，那麼2701可以恢複她的管理員權限，她也不用……

歐理挑剔地瞥一眼沙發，這麼窄的地方，她怎麼可能睡得着？

自曝淚失禁這點讓姬尋對歐理産生了少許興趣，“你真的來國内十年了嗎？在外國語上大學，在外國語學校教小學生？”

“嗯，是的。”歐理回答，“這裡的實名制和大數據很嚴格，僞造新身份的難度很高，我定期得去外事中心報到，社區民警也會時常走訪。我一看就是外國人，很容易被監控。”

姬尋對她的生活狀态不感興趣，問：“你跟家裡人的關系怎麼樣，多久回去一次？”

歐理隐約生出某種不祥預感，J為什麼忽然關注她的家庭關系？

她仿佛看到了陷阱的輪廓。

姬尋：“嗯？”

鑒于J又在把玩□□，歐理老老實實回答：“我十六歲離家出走，沒回去過那個家。”

姬尋訝異地一挑眉：“你這麼多年是怎麼生活的？你離家時帶了很多錢嗎？”

“帶了一些，早就花完了。”歐理說，“後面是項目獎金，也會在暗網接一些任務，你知道的。”

項目獎金和暗網任務報酬都存在管理員權限開啟的托管賬戶，這是必要的切割。

姬尋知道。

她在組織學的第三還是第四課就是創建獨立匿名賬戶，避免被任何地區的官方或非官方機構追蹤。

而組織所有成員的賬戶，無一例外，都經過那套全員開發的系統運作。

姬尋問：“除了學校的工作，你有其它收入來源嗎？正當途徑的。你知道正當途徑的意思嗎？就是你的管理員權限被封鎖以後，你在我國的合法收入。”

歐理：“我當然知道！”

姬尋意味深長：“知道就知道，你急什麼？”

歐理看穿了陷阱，或者說，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然置身于陷阱。

管理員權限被封鎖，意味着她無法動用托管賬戶的資金，無法使用管理員名下任何财産。

除非她離開這個國家。

她在這個國家勤勤懇懇扮演了十年的守法公民，終于拿到永居許可，她舍不得放棄身份。

再者，現在不是她想不想離開，而是能不能離開的問題。

J在對面幸災樂禍：“懷瑾懷瑾！快告訴我你已經封鎖了她的管理員賬戶！”

“早就封鎖啦！”

懷瑾笑意盎然，然而帶笑的語調在歐理聽來，不亞于圖窮匕見。

“不然她怎麼會無處可去，自己送上門。”

“愛懷瑾！麼麼哒！”

歐理驚恐地意識到，不是她像獵人一般步步接近J，而是她們的系統将她一步一步誘導向J。

她才是獵物本物。

失去管理員權限，她就是個失業的、沒有收入來源的窮光蛋。她連一張回家的機票都買不起。

J那清亮的、悅耳的、她一度以為如同天籁的聲音正在發出惡魔般的笑聲。

“懷瑾，懷瑾！小歐她真的是淚失禁哎。”

愉悅值突破100，姬尋開心大笑。

她不在乎歐理是誰，真實身份捂得那麼嚴實，還暴露出組織另有核心層，說不定跟她或者懷瑾有幾張沒翻篇的糾葛。

抛開組織性質和其中絕大部分腦回路異常的成員不談，姬尋對組織仍保留着初戀般的美好印象。

組織成員并不是非黑即白、非友即敵的二元生物，組織也不像邪教，一旦脫離就追殺她到天涯海角。

說起來，她進入L實驗室，幫懷瑾拿到這個合金殼子也多虧了組織裡幾位朋友的幫助。

但人總要長大，離開見不得光的暗網，回歸現實，進入社會。

姬尋最後一次探察朋友們情況，發現有些人堅持理念筚路藍縷砥砺前行，有些人則變成了無趣和為生計發愁的大人。

世界就是這樣啦。

至于鬼鬼祟祟、處心積慮接近她的歐理，無論是為什麼，隻要進入這個社區，她就隻能老老實實做一個普通人。

上方閃爍起彩色亮光，像在呼喚歐理的注意。

歐理回過頭。

懷瑾2701的面部顯示屏上，再次出現姬懷瑾的面孔。

姬懷瑾微笑着，猶如慈祥的母親般注視着歐理。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Oli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