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從暗夜深處若有若無地飄來了女子的歌聲。

何歡兒仔細聆聽了一會兒，把聽到的歌辭随口念了出來——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顔容；乞我爹娘千萬歲，乞我姊妹千萬年。”

鄭無傷道：“這不是七夕節女子唱的歌嗎？”

“七夕節又叫乞巧節，乃是女兒家看重的節日。小龍陽，你對女兒家的事，知道的不少嘛！”

“歌裡乞來乞去的，傻子都聽得出來！”鄭無傷斜何歡兒一眼，“不過，為何這鬼城裡會有女子唱這支歌謠？”

顧子期應道：“百年前，蕪城百姓慘遭屠戮的日子，就在七夕後不久的七月十五，恰好是中元鬼節。這七夕節，是他們度過的最後一個祥和佳節，也是這座城最後的安甯，總是有些眷念。”

“七月十五……不就是明天？這麼說……明日便是全城枉死百姓的忌日？”鄭無傷的聲音微微發抖。

“咱們來得還真是巧，正好趕上了還魂夜！”何歡兒哈哈笑着，“說不定能目睹千萬人一夕還魂的壯觀景象呢！”

鄭無傷身軀一震，鄭重其事地連呸三聲，一轉臉，指着何歡兒大吼：“見習弟子，閉上你的烏鴉嘴！人死百年，又怎能還魂？”

“小龍陽，莫怕！”何歡兒叉起腰來，“你可以學學郝劍師，跟在小女子身邊左右，保你鬼怪不近身！”

“你就是半個鬼！”

一行人循着歌聲，沿着一道高牆，拐過了一個街角，眼前遽然呈現出了另一重天地——

一座明亮繁華的夜市。

璀璨的燈火一眼望不到頭，攤販雲集布列如陣，數不盡的綠衣紅裙在其間往來穿梭。

滿滿的，全是無頭之人。

“這……這是什麼鬼地方？”鄭無傷臉色煞白，後退了兩步。

何歡兒嘻嘻笑着：“這諾大一座鬼城，到處都是鬼地方。至于這個嘛，幹脆叫它‘無頭鬼市’。”

顧子期從容地步向鬼市，口中言道：“書中記載，蕪城中原有一處教坊，後來改為了‘乞巧市’，專賣繡品、荷包、剪紙等女紅之物，想必就是此處。”

“小女子鬼地方去過不少，還頭一次見這麼熱鬧的，可不能錯過了！夜娘，走！你我快過去瞧瞧！”

何歡兒抓着夜娘就跑，背後傳來了鄭無雙的怒斥：“見習弟子，你懂不懂規矩？少主不發話，不準四處亂跑！”

兩位不速之客的闖入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夜市上的無頭鬼行走如故，既碰不到，也抓不着，就像有形無實的光影。

夜娘像個木頭人一樣，任她東拉西拽，張着空洞的眼睛，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何歡兒拉着她停在一個攤子前，彎下腰欣賞花樣繁多的荷包，口中贊歎不絕。

正在她興濃之際，整座鬼市忽然變得安靜無比，所有無頭鬼都轉向了同一方向——

顧子期步入了鬼市。

頃刻間，一片片鮮豔的衣裙如潮水般湧向了顧子期，眨眼間就将他圍得水洩不通。

“少主！該死的鬼女！讓開！都給老子讓開！别碰他！别碰他——”鄭無傷聲震如雷，卻并未吓退一個女鬼。

“她們好像能碰到顧少主！為什麼？”陶容十分震驚。

“二位師兄，你們傻站着幹什麼？怎麼不把少主拉走？”陸無庸語氣涼飕飕的。

“你以為我不想嗎？少主被這群女鬼纏住了！姓陸的，還不過來幫忙！”鄭無傷的聲音像着了火。

“不好！少主怕是要……少主！”

何歡兒聽到喬無争焦急的呼喚，即刻返身撲向了重重女鬼。她沖破層層疊疊的紅波綠浪，來到了顧子期近前。

顧子期背倚着鄭無傷和喬無争，搖搖欲倒，面色虛白，目光迷離散亂，仿佛墜入了夢魇。他身前，數十雙皓腕素手在空中你打我抓，争着要摸她的身子。

鄭喬二人正抱住他往後拉拽，但顧子期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箍住了，絲毫動彈不得。

顧子期臉上的神情何歡兒并不陌生——

宿疾發作之态。

何歡兒雙手叉腰，卯足力氣，大喝了一聲：“本姑娘在此，女鬼退散！”

她本以為自己這一聲斷喝，定能吓退這群女鬼，就如當日斥退烏團。

令人尴尬的是，眼下，這一招完全失靈了。

竟無一個女鬼正眼瞧她。

“蠢貨！你瞎吼什麼？真當是自己姜太公啊？”鄭無傷的挖苦從不缺席。

“這全魂果然不同于半魂，頗有定力啊，哈哈，哈哈。”何歡兒蹭了下鼻子，想為自己挽回些面子。

鄭無傷劈頭怒喝：“你居然還笑得出？這事都怪你！要不是為了追你，少主怎會踏進鬼市？倘若少主有個三長兩短，我定要你在這鬼城當個新鬼！”

“呃……”顧子期虛虛擡起一隻手，按在了丹田之上。

鄭無傷愣了一瞬，話音中帶了哭腔。

“糟了！少主這是要疾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