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林賽離開C星前往A星,還剩一個月的時間。
李家餐廳沖突發生後的次日,她當然沒有赴宴。也因此,她的《意識穩定性初級證明書》并沒有如約到她手中,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封賽默飛世爾家族的家宴邀請函。
沒有《意識穩定性初級證明書》,她沒辦法去阿塔納修斯報到,那對于一名哨兵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而她确信,在之前的所以評定環節裡,她表現都很優異。
打電話給輔導員,輔導員也支支吾吾,反複用那套“我再去跟高層核實一下,你知道賽默飛世爾家族的人不好打交道”的說辭糊弄她。
所以,問題是出在她那天拒絕赴約,這一點上。
随着賽默飛世爾學院的暑假開始,老錢休假也開始了。
他本來應該在大灣島邊上釣魚,在南部最大的蘆葦叢林裡打野兔,在喀山礦帶的幹涸河床裡淘帶穩定劑作用的天然稀有礦石……
本該如此,本該……但是,他現在在前往林賽·埃爾文家的路上。
好吧,真的是不敢面對這一切……他已經快50歲了,從前線向導崗位上退役24年了,做學院的媒介人也有21年了。最重要的是,林賽這塊燙手山芋,同事沒人想接,但他一接手就是7年。這怎麼不算功德一件?
看在他勤懇做人的份上,他郁郁地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陰天,祈禱這個世界能善待自己。
他開着一輛老舊的懸浮皮卡車,在蒼白的城市高架下繞了好幾圈,才終于靠近了林賽家所在的那棟小屋子。
小屋位于一片沒落但還算體面的住宅區,外牆斑駁,種在門口的銀槭樹也早早枯了半邊枝葉,看起來就像住着一群心事重重的人。他拎着随身的黑色公文包,緩緩地走着。
“老錢啊老錢。”他自嘲地笑笑,伸手按下了門鈴,“以前拿她沒辦法,現在拿她的女兒沒辦法。”
事情并不複雜。他這趟來,無非是做一件事:向林賽傳達“高層意志”,勸她在這周六以前,出席賽默飛世爾家族的正式家宴。
老錢整了整領帶,深吸一口氣,腦子已經想好了面對林賽見招拆招的108式,然而,開門的是她媽媽,瑪利亞。
她圍着一條洗得發白的圍裙,手裡還拿着一塊擦到一半的盤子,盤子上水珠淌下來,落在門口脫落的木質地闆上。屋裡隐約傳來舊風扇嘎吱嘎吱轉動的聲音。
“老錢?”瑪利亞眨了眨眼,笑容有些疲憊,“快進來。”
老錢點點頭,他把公文包抱在懷裡,掃了一眼屋内,家具簡單但收拾得幹幹淨淨,隻是牆角堆着幾盆半死不活的植物。看來最近這家人都被鬧得心神不甯。
“最近膝蓋還好嗎?”他小心問道。
瑪利亞一邊引他走向客廳,一邊擺擺手,“老毛病了,陰天更疼點。醫生開了止痛藥,不過我自己揉揉也就過去了。”
她放下盤子,略帶幾分抱怨地說:“賽默飛世爾那幫人,慣會給人添堵。這次又搞什麼幺蛾子?逼小孩子參加家宴,還把證明書卡着……真是欺人太甚。”
老錢幹咳一聲,沒接話。瑪利亞瞥了他一眼,又歎口氣:“行了,我知道你難做。我就是發發牢騷。”
她在沙發上坐下,慢慢說:“林賽啊,她其實早就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了。以前隔壁老王那張破嘴,總在她面前嚼舌根,說什麼‘跟爸媽一點不像’,‘眼睛不像,鼻子也不像’。小孩子心裡最敏感,哪能聽不出來?”
老錢沉默地聽着。
瑪利亞繼續說:“我和肖恩這輩子沒生過孩子,從把林賽接回來起,就當她是親生的。沒有一絲一毫差别。”
“現在啊……”,她爽朗一笑,“孩子戀家得很,臨走前還吵着要多陪陪我們。今天肖恩陪她去池塘邊釣魚了。”
“她肯定心裡煩着呢,”瑪利亞看着窗外陰沉的天色,聲音輕柔,“隻是她懂事,從來不會表現出來罷了。”
老錢揉了揉眉心,低聲問:“那,她還知道多少?”
瑪利亞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除了隔壁老王的那些閑話,其他的,她沒理由發覺。我們也沒跟她說什麼多餘的話。”
老錢心說,你們倆都是普通人,卻能“生”出一個哨兵,本來就挺可疑的啊……
他歎了口氣:“這些年,你們也是不容易,辛苦了。”
瑪利亞笑笑,擡手揮了一下,像是把那點苦水全都揮走似的。她轉了轉脖子,忽然皺眉道:“不過,老錢,我求你件事。”
“嗯?”
“下次你來,能不能别一進門就把你的精神體放出來?”她皺着鼻子嫌棄道,“那隻貓,看上去很久沒洗澡了,一身味兒……整個屋子都染上它的氣味了。”
老錢:“……”
他低頭瞟了眼自己腳邊,一隻骨瘦嶙峋的灰貓正懶洋洋地甩着尾巴。
老錢嚴肅地解釋:“它是野性型精神體,洗澡太多了會出事的。”
瑪利亞:“……”
屋外傳來哒哒的腳步聲,還有年輕女孩清脆的笑聲。
林賽回來了。
她穿着簡單的白襯衫和深色牛仔褲,頭發随意地挽起,提着一個裝着魚的小水桶。她掃了一眼客廳,目光落到老錢身上。
“老錢?”她把桶放到門口的鞋櫃旁,走過來,在母親身邊站定,“有一陣子沒見了。”
“回來得正好。”老錢從沙發上起身,笑得有些拘謹。
林賽的表情很平靜,目光直接落在他身上:“老錢,我其實很早就知道自己是收養的了。”
聲音裡聽不出情緒波動,就像在陳述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