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奚徹扶到長凳上,林疏月松了口氣。
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張沁着香氣的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把裙子捋了一下,坐在了奚徹旁邊。
剛剛裴學姐和奚臨莫名其妙地跑開了,她在後面喊了幾聲,他們都不理她,也許是想起了什麼要緊事吧。
而奚徹學長……
想到他,她擔憂地扭頭,看向他那張熟睡的臉龐。
他皮膚白皙,烏黑的睫毛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顫動,就像蝴蝶扇翅一樣。
在他倒在她背上的那一瞬,她的第一感覺不是慌亂,而是茫然。
他實在是太輕了,輕到難以置信,他的靈魂就被關在這樣一個輕飄飄的容器之中嗎?
“哥哥喜歡睡覺,除了睡覺可以什麼都不用管,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他的……”
在夢中,有次她跟奚臨聊天時,他這樣說。
“他從小學到初中一直被隐性霸淩,他們都拿他當取樂的對象,我除了督促他寫作業,在上學放學的時候跟他一起走,不讓他被人帶到奇怪的地方外,什麼也做不了。”奚臨的表情很落寞,“我和我媽嘗試跟他班上的同學溝通,可他們都面露難色,不願意接受他。”
後來他又補充說,這其實也不能完全怪那些同學,因為和奚徹交往費心費力,因此他們父母真的有考慮把奚徹送到特殊學校。
可奚徹那勉強及格的成績又勸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哪個父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被說不正常呢?
她還記得,夢中……奚徹的結局。
聽說,那是在一個雨夜,本該在出租屋睡覺的奚徹突然出門,帶了把小破傘,獨自走在街道上,然後……被車撞了。
司機酒駕且肇事後逃逸,他躺在地上無人救援,又陸陸續續被幾輛車碾過,當場死亡。
“奚總說那是他執意尋死,因為他根本不會在這個時間出門,也根本不會走上那條街道。”曾經上門來找林疏月的女人在電話裡這樣說,“我卻覺得不是這樣,他那樣的人,既然要尋死,怎麼會出門帶錢包呢?”
“我想,也許他是想改變些什麼吧。”
林疏月把手機貼在耳邊,喃喃。
“改變,他能夠改變什麼呢?他這樣的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抱歉,你安心養病,我有空會來看你的。”
女人的話中滿是歉意。
“你不必這樣,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我們倆能成為朋友,我還以為你那天怒氣沖沖地來我家大鬧一場後,我們不是仇人也是死敵了。”
林疏月坐在在病床上,笑道。
“我哪裡有那麼失禮,好吧,那天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不過,那時我也沒想到你還會接我醉酒後打來的電話,我那天說了很多胡話吧……”
女人小聲說,林疏月猜她此刻肯定滿臉通紅。
她們就這樣聊了半天。
但當女人興沖沖地告訴她自己開了家服裝公司,讓她快點養好病然後去那裡看看的時候,她忽然覺得非常失落,整顆心都被人挖出來似的,匆匆敷衍了女人幾句,挂斷了電話。
直到現在,林疏月都能回憶起自己盯着醫院天花闆時的那種心情。
好在,一切都能重新來過,她該怎樣感謝上天啊。
夏日的蟬鳴聲很悅耳,她坐在大樹的陰影裡,感受奚徹綿長的呼吸聲,忽然覺得一切都很美好。
忽然,她眼前出現一位拿着雪糕的女生。
女生紮着高馬尾,臉長長的,雙頰上還有幾顆雀斑點綴,整張面孔都散發着熟悉的氣息。
她一邊吃雪糕,一邊一臉幸福地挽着旁邊的男生。
“簡元香!”
林疏月忍不住喊了出聲。
簡元香就是那個因奚臨而與她建立友誼的女人。
“啊,你叫我,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簡元香的腳步一滞,疑惑地看向她。
“簡學姐,你是隔壁大學的吧,我去串門的時候見過你,也聽說過你的名字,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真是有緣啊。”林疏月笑眯眯地胡編亂造,“我就是想跟學姐你打個招呼。”
她本以為簡元香隻會朝她點點頭然後離去,沒想到簡元香直接松開了疑似她男朋友的胳膊,興緻勃勃地走到她旁邊,和她聊起天來。
林疏月:……沒看出來,你這麼健談的嗎?原來醉酒後的那個你才是之前的那個你嗎?
她們扯了半天奚徹的話題,又扯了半天學校的事,聊了好久。
“簡學姐,我想說,我會過得很好,你也要加油,争取能早點開你的服裝公司。”
林疏月望向潔白的雲朵,對簡元香輕聲道。
簡元香雙目放光,雖然無法完全理解林疏月的意思,但夢想被人祝福,她很開心,于是朝林疏月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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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來到這種地方——藍白相間的床,潔白的儀器,泛灰的床頭櫃全都冷漠,機械地排布在房間内。
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味和一種濃烈的愁緒,久久不散。
在這樣的環境裡,一個頭發掉光,面容憔悴的女人坐在床上,腿上攤着一本書,正在打電話。
“嗯嗯,我會去看的,我一定養好身體,你也要好好經營這家公司,這可是你的第一家公司……好了,我有點累了,先挂斷電話吧。”
女人這樣說,然後把手機放下了。
她呆呆地看着床尾,突然就捂住臉頰,痛哭起來。
“你怎麼了?”
奚徹吓了一跳,沒能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就朝女人跑去。
“奚臨,你怎麼會在這裡?”
女人吃驚地放下雙手,淚眼朦胧地看着他。
還沒等他開口,女人就瞪大了眼睛,說:“不對,你不是奚臨,怪了,為什麼我會把你看成奚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