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衍怔在原地。
裴憫看着他,眼神專注:“你要選什麼樣的死法?”
“是沉河嗎?”裴憫起身,望了眼浩浩蕩蕩的天河,天河之水清而藍,夜色下沉,隐隐中透着幾絲藍色的流光。
他走到水邊,捧起一汪水,藍色的星光便從指尖墜落:“挺美的,倘若死在這裡也算痛快。”
孟衍看着裴憫沉靜的臉龐,疑惑道:“你不問我原因嗎?”
裴憫笑了一下,風拂過鬓邊的發絲:“原因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讓我這麼做。”
孟衍疑惑:“那我讓你現在回去把我爹打一頓?”
裴憫愣了一下,道:“好。”說罷,轉頭就走。
“诶诶!”孟衍上前兩步連忙抓住裴憫的手腕:“你别真這麼傻,我就是玩你的。”
裴憫道:“那你讓我去死也是玩嗎?”
孟衍思索道:“這個不是。”
話音落下,孟衍一把拽着裴憫往蘆葦蕩裡走:“那兒有一隻螢火蟲。”
裴憫擡眸望去,一團暖黃色的光芒停留在蘆葦杆上,閃爍着光,他定定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螢火蟲上面,正在他準備上手抓住時,螢火蟲卻似有感應般,緩緩落在他的指尖上。
裴憫彎了彎嘴角,剛一擡頭,卻看見不遠處的山路上,李觀山一襲青衫以風雲之勢縱馬而來。
他蓦地沉了臉,飛快朝孟衍走去:“你哥來了,你也帶他來這個地方過生辰?”
孟衍順着裴憫背後望去,果見李觀山疾塵飛濺,往兩個人的方向飛速跑來。
孟衍不急不慌的牽住裴憫的手,堅定的望着裴憫:“你準備好了嗎?”
裴憫茫然問道:“什麼?”
李觀山已然下了馬,一襲青衫如疾風般穿梭過蘆葦蕩,一邊怒喊:“杜應紅,你要是敢去死,我讓你投不了胎!”
孟衍解釋道:“臨走前,我寫了一封遺書給我哥,信上說,徜若他們不同意,我便帶你來自盡,誰也撈不到好,這樣的結局就公平了。”
裴憫感到孟衍的腳還在往身後退,其中一隻腿已經陷入淤泥中去,他心緒複雜,有一種自甘堕落的心情,似于遇見此人,他的生活便不顧後果的往這樣難以掙脫的淤泥裡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恨不恨,也想問自己可曾有一絲怨怼,可似乎又什麼都沒有,比起永久失去他,那共葬此處,似乎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在這幾秒漫長的掙紮裡走馬觀花的回顧了一生,裴憫還想掙紮一下,問道:“萬一他同意呢?”
孟衍歪頭,勾起嘴角:“我在你的酒裡下了毒。”
“……”
原來沒有什麼選擇啊。
裴憫忽然感覺到背後的涼風有點大,他輕笑一聲,一口溫熱的血便突兀地從鼻腔嘴角流了出來,滴進腳下的藍色河水中。
李觀山見到二人時,兩個人已經把自己弄得不能不鬼了,俱是七竅流血,眼中微微含着笑意。
他心頭一慌,匆忙跑了過去,想把人拉到岸邊,孟衍卻猛地拽着裴憫的胳膊,一頭紮進冰冷的天河水中。
隻聽見撲通一聲,岸上兩人雙雙沉入水中,李觀山被濺了一身水,雙目赤紅,怒喊道:“杜應紅!”
無人回應他的聲音,隻有風拂過蘆葦的沙沙聲,一層一層的河水卷過漂泊的舊船,偌大的天地裡隻有李觀山一襲青衫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仿佛一個迷途的旅人。
林士紳帶着白螢和府上其他侍衛人馬匆匆趕到時,便看到李觀山一個人寂寥地跪坐在小船上,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平日裡風光意氣的大少爺此刻仿佛喪犬。
李雲晦從馬下走下來,看了眼四周,沉聲問道:“人呢?”
李觀山雙目迷離,呆滞的看了他一眼,回道:“死了。”
“啪!——”
李觀山偏過頭去,一聲清脆的巴掌聲落在他臉頰邊,留下了五個清晰的指印,他沒躲,生生受着,反而勾起唇角,笑了出來。
李雲晦怒斥:“說話!怎麼死的!”
李觀山也不甘示弱地怒吼回過:“你瞎嗎?你站在這裡問我怎麼死的!你怎麼不跳進河裡問他們怎麼跳的?!還能怎麼死?你逼死的。”
“……”李雲晦大手一揮,朝遠處張望的人馬喊道:“撈啊!你們這些飯桶,讓你們過來不是站在這裡看戲的!”
浩浩蕩蕩的蘆葦叢瞬間被侍衛們慌亂的腳步踏為平地,螢火蟲匆匆忙忙的飛向寶藍色的天際。
白螢走到河邊蹲下,往時漂亮逼人的眼睛此刻紅腫難堪,哭成了淚人,李觀山瞥他一眼:“你哭什麼?”
白螢恨恨地瞪他:“我不能哭嗎?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小紅就不會死了!”
李觀山好笑道:“瘋子,你又幹了什麼?你拿鎖鍊铐着他的時候可沒想過他的感受,你有什麼身份指責我?”
白螢緊緊咬着下唇,雙目赤紅:“我是他未婚妻,你呢?你就是個強取豪奪的債主,如果不是你們一味地逼他,他會去自盡嗎?你個吸血狂!”
李觀山臉色驟沉,朝白螢飛快踹了一腳,白螢悶哼一聲,栽在草叢邊兒。
“閉嘴吧,沒有任何人是無錯的。”
“你我都是殺人犯。”
李觀山說完這話,嘴角便溢出一絲鮮血,順着下巴,滴在一塵不染的衣衫上。
白螢仰頭看見,慌慌張張地尖叫:“來人啊!大公子也死了!”
無人注意到李觀山手中的一封信落在髒污的河水裡去,末尾的字迹清秀又娟狂,染花了墨色:
“哥哥,我不恨你,希望我們下一世别再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