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雷霆按捺不住,首當其沖的擊中大陣,電光籠罩佛堂的刹那,地面上的血陣驟然亮起。
李覺悲神色肅然的站在原地,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佛珠。
“來了。”
霧氣自血陣中翻湧而出,缥缈的霧氣中漸漸浮現兩道高瘦身影。
一黑一白,長帽高聳,鎖鍊纏身。
白無常臉色凄白,見到李覺悲一身僧衣時愣了一瞬,彎眸問道:“李觀山。”
他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底傳來,帶着清透尖銳的回音:“你以血祭陣,喚我等前來,所求為何?”
李覺悲嗓音低沉:“我要換兩個人回來。”
黑無常冷笑:“生死有命,陰陽有序,你以為你是誰?”
“我願以我畢生功德相抵。”李覺悲從袖中取出青檀佛珠:“此乃我心血所煉,待我死後,我的一切便歸于地府。”
白無常翻開竹簡,指尖在紙頁上輕輕一點:
“這宋遙風倒還好……隻是這杜應紅,不入輪回,魂魄早已散盡,即便強行召回,也不過是殘魂執念,不得長久。”
李覺悲閉了閉眼:“無妨。”
黑無常盯着他,忽然咧嘴一笑:“你可知代價?”
“不入輪回,魂飛魄散。”李覺悲平靜道,“我早已知曉。”
白無常皺眉看了他半晌,搖了搖頭:“你這和尚,當真古怪,一生風流無數,家破人亡就算了,還縱火燒城,緻使滿城無辜百姓遭殃。”
“你呀,怕是三世功德也還不清這麼多孽債。”
李覺悲聞言,笑了一下:“我自有法子,徜若修成,這金剛不壞之身任你們地府拿去,倘若不成,我願永世輪回牲畜之道。”
白無常與黑無常對視一眼,竹簡無風自動,嘩啦啦翻至末頁。
“既然如此……”白無常的指尖在竹簡上輕輕一劃,一道金光閃過:“簽吧。”
李覺悲接過遞來的筆,筆尖綻着金色的光,在竹簡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落下最後一筆後,整座佛堂劇烈震顫,燭台轟然倒地。
李觀山則感受着體内的生機逐漸流失,滿頭黑發變成了雪絲,即使不照鏡子,他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狽滄桑。
黑無常冷冷瞥他一眼,最後叮囑道:“最後百年,希望你好好完成我們的約定。”
李覺悲回道:“是。”
話音落下,空氣中蒸騰的霧氣瞬間消彌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池裡的紅蓮閃爍了一瞬間,李覺悲忽然想到了什麼,扭過頭去,卻見方才銀杏樹下的少女,此刻早已消失在原地,隻剩一隻空蕩蕩的骷髅堆在牆邊。
李覺悲啞然失語,朝骷髅彎腰行了一禮,聲音沙啞又滄桑:“阿彌陀佛,功德無量。”
早在此之前,白螢的心髒便被剖了出來,依附在兩朵紅蓮裡,隻待黑白無常同意,他便可以帶着三人重獲新生。
這樣無疑是與天道作對,被發現是遲早的事。
可李覺悲隻是低笑一聲,看着池子裡一瞬間枯萎的紅蓮炸開成三簇金光,落到手心當中。
*
庭院裡出奇的暗。
妙愚抱着滿懷的銀杏葉,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暗紅的血迹,他吞了吞口水,路過時背後一涼,無端有些害怕。
“師父?”
他的聲音清澈又明亮,在空曠的佛堂裡激起回音。
一片銀杏葉緩緩下降,打着旋兒落在角落裡。
妙愚這才發現李覺悲跪坐在陰影裡,灰色的僧袍幾乎與昏暗融為一體,以往那串珍惜盤弄的佛珠,随意地落在地闆上。
他連忙上前撿起,走到李覺悲旁邊,将佛珠輕輕挂回他的脖子上。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雀躍道:“師父,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放着。”李覺悲頭也不擡地說。
妙愚聽到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愣了一瞬間,又反應過來:“師父,是您嗎?”
李覺悲終于起身,平靜而深沉的目光落在這個小徒弟身上。
話音戛然而止,妙愚瞳空緊縮,一瞬間啞然失語。
昏黃的燭光打在李覺悲滄桑的側臉上,白發垂在肩頭,往昔總是溫柔含笑的師父此刻似乎換了個人,面色平靜又無端威嚴。
李覺悲也反應過來,摸了摸頭上的白發:“這頭發伴随我幾十年,是該剪了。”
“師、師父……?”妙愚的聲音發顫,手中的銀杏花束差點跌落。
李覺悲的目光依舊很平靜,卻透着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看向徒弟,嘴角微微揚起:“這是銀杏葉紮的花嗎,很好看。”
妙愚的眼淚瞬間滾落,他幾乎是撲跪到李覺悲身前,顫抖的手想去觸碰他的白發,卻又不敢,最終隻能死死攥住他的袖口。
“您怎麼了?是不是病了?我去請大夫……”
“不必了。”李覺悲擡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了卻一樁舊事,耗費了些心神。”
妙愚紅着眼睛,眼淚砸在李覺悲灰色的僧袍上面:“您總是這樣,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就讓弟子來擔心。”
李覺悲沉默片刻,擡手撫上他的頭頂:“非是我不願說,隻是往事如煙過,何必再講,人生在世,總有些事……比性命重要。”
“可,可您要是出了事……我怎麼辦?我隻有您了……”
庭内,秋風卷着落葉呼嘯而過,紅燭在風中搖曳着。
李覺悲接過紛飛的落葉,眼神漸漸恍惚。
“傻孩子……”
他輕歎,掌心慢慢撫過妙愚的發頂:“世間緣分,本就聚散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