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燈皺眉打量着屋内凄冷的布置,沉聲道:“這個地方,恐怕有人。”
“哪兒有人?!”白螢幾乎吓得快哭了,看了一眼,竟往紫衣少女的方向走了過去,拉着他的袖子害怕地打量着。
少女這時道:“這個地方有陣法空間,你們看出來沒?”
“哪兒呢?”
少女緊緊盯着金絲楠木的棺材,似乎在思考着什麼重要的決定,下一秒,她上前掀起棺材的一角,一股極濃的怨氣輕飄飄浮現在棺材周圍。
孟衍被迎面而來的怨氣打了個正着,暈頭轉向地抓着紫衣少女的袖子。
裴憫身後的蕩魂鈴顫了顫,轟的一聲,原地炸成了一塊爛銅廢鐵。
“蕩魂鈴竟然壞掉了?!”墨文湘滿臉驚愕:“那接下來我們怎麼清除冤氣。”
蕩魂鈴從未出現過突然壞掉的情況,除非是元氣過載,所以直接爆炸了。
這下好了,鈴铛内的其他元氣也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擠在這個有些呼吸困難的空間。
“這個棺材恐怕就是陣眼。”裴憫語氣笃定:“隻是裡面的東西也有五十年了,就憑我們幾人,打開它也隻能等死。”
紫衣少女忽然問道:“你們說,怨氣能用劍氣劈開嗎?”
白螢道:“當然不能。”
她面露狐疑:“你問這個做什麼?”
少女捏住一縷劍氣,直接上前推開棺材。
幾乎是一瞬間,無數濃重的黑色冤氣一下子噴湧而出,争先恐後地往少女身上跑,她連連退了幾步,甩出一道細長的劍氣。
少女頓時心中一喜,正在他洋洋自得時,手中的長劍卻忽地脫手,剛才那第一縷冤氣竟直接無視他的攻擊,直直撲到他的面門。
少女臉上的笑容僵硬在臉上,直直地往前栽倒在棺材裡面。
一旁裴憫蓦地睜大眼睛,方才冷峻鎮定的面容,此刻露出了慌張的神色:“孟衍!”
這一聲慌張又急促,裴憫手中長劍出鞘,一道刺目的白光閃過,向孟衍的方向劈了過來,他恍惚了一瞬,閉上眼睛。
疾風帶着一股冷氣呼嘯而過,他等了許久,卻什麼都沒發生。
睜開眼睛,眼前的場景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他一身單薄的紅衣,坐在冰冷的夜雨長廊中,遠處的燈火明滅不定。
方才那道熟悉的聲音終于将他所有的記憶喚回了原地,他是孟衍,亦是孟緣深,亦是……
“杜應紅!你快看!”沈玉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孟衍扭過頭去,卻見裴憫一襲白衣,手背長劍,如一根筆直的廊柱,立在曲折的長廊中。
他的目光很輕,很淡,又仿佛帶着沉重的分量,仔細觀看着幻境中另一個“孟衍”,坐在杜應紅的房間讀《燈窗瑣記》
“孟衍”的聲音也很輕,他不知道自己被兩個魂魄注視着,托着下巴懶散地在讀日記:“宋遙風喝醉了,他說想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分離,我答應了。”
“宋遙風在李觀山面前公開了我和他的關系,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觀山面目扭曲。”
隔着連綿的雨霧,滿院大小的魂魄都在靜靜地傾聽着。
那些在庭院裡永遠更疊,不變的記憶,仿佛此刻反複敲打在瓦片上的雨水,浸濕在這處四角庭院的每一個縫隙裡,難以忘懷,又仿佛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久久不能平靜。
這一次,作為“杜應紅”的他沒有去打擾孟衍念書,他聽着自己熟悉又稚嫩的聲音緩慢地讀誦:
“小白是我見過最有靈性的鳥,于是宋遙風給了他自由,連籠子的門都是常年打開的,他說,鳥兒生來有翅膀,就應該自由地馳騁在天地間,束縛他們的自由,和折斷它們翅膀的罪人有何區别?”
“可是後來我發現,鳥兒之所以被束縛,是因為作為動物,它本就比人低上一等,太過熱愛自由,隻會成為無人管教的野獸,再次發現小白的時候,它已經被捕獵的鷹咬斷了翅膀,希望宮裡請來的太醫有用。”
“孟衍”喃喃皺眉道:“怎麼這些又被撕掉了?”
斷斷續續的一陣翻書聲後,“孟衍”一鼓作氣,直接翻到了最後:“這是我最後一次打開《燈窗瑣記》了,因為我知道,因為這本書,我無數次地緬懷過去,可是我已經十九了,如今物是人非,這些幼稚的文字像一把把帶着毒的刀,無數次提醒着我過去的喜怒哀樂多麼可笑。”
“我反複看了又看。撕掉了很多我不願意見到的過去,可是正因為失去了這些内容,我反而意識到它們有多珍貴,也知道了一切無法挽回,我如今終于不再像過去的那樣,卑微地在别人膝下謀生,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如今隻手可得,可我反而懷念起無數個冬天幼稚的自己了,也懷念宋遙風,可是我也知道,我與他緣分已盡,悲怆中難表其言,這是此書的最後一頁,也是我與他的最後一次緣分,或許一切一切地過去,隻需要到這裡就好,其他的不必多說,冥冥中早已命定。”
卷翹的書邊泛着黃,“孟衍”撫平了褶皺,将它放回桌岸邊上。
孟衍看了許久,卻不知何時夜雨聲已經停了,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
眼前出現一雙熟悉的白玉靴,孟衍緩緩擡起頭來,與裴憫低垂着專注的眸光對上。
一切放置在角落的疑點,此刻變成一根清晰明了的線擱在兩人中間。
孟衍眯了眯眼睛,仰頭望着裴憫:“我問你幾個問題。”
裴憫面色平靜,嗓音低沉道:“你問。”
孟衍眉頭緊鎖,刻意将神色變得肅然:“第一。”
“你早就知道杜應紅是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