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至近乎無光的河水之上,遊船畫舫燭火與舞者曼妙的身姿一同搖曳;或是纏綿悱恻、或是清越出塵的樂聲相互交織,學子吟詩作對,佳人巧笑嫣然,公子揮金如土……衆生百态,安樂祥和。
無人知曉,就在這片歌舞升平的盛景底下,河流之中,正在上演着驚險的一幕——位于運河之中,水流和壓力帶來陸地所沒有的阻礙。葉久舟極少在水裡與他人作戰,盡管能利用内力減少影響,招式難免沒有那般順暢。
與之相對的是,那個不明來曆的黑影,即便同處水中,其靈活程度卻是遠超刀客。發現有人闖入搗亂、直接對自己動手,其人簡直像是化作遊魚,身體一扭便躲開了襲來的拳頭,行進之際甚至将被其禁锢的富家公子作為阻擋的盾牌,令人投鼠忌器的同時繼續扼殺目标!
接連兩招【觸石雨】和【留客雨】全都未能命中目标,葉久舟便知道不好——水中作戰于他劣勢太大,即使用上九野,恐怕也有誤傷“人質”的危險……
其他武者面對此情此景将會如何應對他不清楚,但他是宗師,相較後天和先天的武者,天然多出一個優勢——能夠調動精神的力量!眼瞧着那位公子都快要翻白眼了,于是他不再考慮活捉的事,也不再思慮其他,右手按在刀柄上,隻是沒有直接拔刀而出。
然而,那道黑影卻仿佛看到了刀客無情地揮舞着長刀橫斬的一幕,可怕的刀勢足以将其斬開兩截,甚至餘波能令連綿不絕的河水斷流——哪怕僅僅維持還不到半秒的時間。
如此畫面宛若僅僅是昙花一現的“幻覺”,黑影本人亦完好無損地留在原地,但此人依舊像是受到了猛烈的驚吓,瞬間放棄了對富家公子的禁锢。
不過一晃眼的功夫,葉久舟眼睜睜看着黑影整個人如同融入水中一般,原地隻留下一個極其模糊的輪廓,同時竟還像是化作三個人影分别往不同方向逃跑。
這是什麼鬼玩意?水遁?影分身之術?刀客因為黑影溶水分影的奇怪武學而狠狠地皺了皺眉,不過此時不是追究對方身份的時候——斬草當除根,方才他以自身精神在黑影腦海留下虛幻的一刀,如今該令其配合内氣的引動,徹底成真了!
橫刀出鞘,葉久舟憑借前一刻留下的刀意,鎖定黑影的真身,蓬勃的刀氣沿着那一絲标記掃蕩而過——随即,三個水影直接被攔腰砍斷,其中兩個消散,餘下一個則是冒出大量血色,顯露出的人體斷裂成兩截,緩緩沉落水底。
刀客斬出那一刀之後,卻沒有等着去看那個疑似是東瀛忍者的黑影的下場——救人要緊,他第一時間便是轉身帶着已經昏昏沉沉的富家公子上浮回到水面——“嘩啦”,兩個濕漉漉的腦袋從水下冒出,終于重新接觸到新鮮的空氣。
葉久舟下意識甩了甩腦袋,擡頭便望見那艘丢了個人的大船似乎已經越行越遠。見此,他索性直接提氣,帶着手上那人飛回自己的竹筏,而後立即以内勁喚醒其生機和呼吸的同時,逼出其嗆入體内的河水——因此,他可以肯定這位公子真的是個沒有内力傍身的普通人。
“咳咳咳——”葉久舟救人及時,富家公子咳出嗆水之後,身體雖然還是無甚力氣,但意識漸漸清明,恢複焦距的雙眼目光落在刀客身上,隻見他艱難地虛虛拱手作揖,“謝過……閣下救命之恩。”
“公子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想不到被流芳刀主訓練出來的控制力會在這種時候再度發光發熱……葉久舟暗自嘀咕着用内力蒸發掉衣服上的水汽,同時伸手搭在那位公子的肩上也幫其烘幹——現在畢竟是秋冬之交了,他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事後得了風寒。
又濕又冷的衣物被内力烘幹之後,那人看起來精神又好了幾分,身體也不再瑟瑟發抖了,雖然暫時還站不起來,但是說話已經不會斷斷續續,隻聽他繼續感謝道:“于恩公或許隻是舉手之勞,于六童則是恩重如山,可比再生父母!”
“……‘六童’?”葉久舟微微一愣。借着天上月光和附近船隻透出的燈火,他終于看清對方的面容——這是個約莫隻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面如冠玉,豐神俊朗,身上的打扮雖然富貴豪奢,不過全身沒有半點纨绔氣質,風流而不下流。
幾句話的功夫,終于找回力氣的富家公子則是勉力起身再次行了一個大禮,并自報家門:“江南花家——花滿舫、花六童,謝過恩公救命大恩!此恩深重如淵海,六童沒齒難忘!在下膽敢請恩公留下名姓,日後定傾盡全力,湧泉相報!”
花滿舫是這麼說的,也是這般想的,明亮的眼睛仿佛會說話那樣,明晃晃地表露着主人的感激。他在不慎落水時沒有慌,在看到水下有個黑影從船底向他彈射而來時也沒慌,但是被對方無可挽回地拖着沉入水底時,他的心中隻餘絕望——
他不知道那個黑影到底是敵人還是水鬼,而在掙紮不成之後,他便知曉恐怕是逃不過這一劫了。他暗中求遍滿天神佛,實則卻不抱任何希望,故而完全想不到,還真的有“神仙”聽到他的求助,從天而降,将他帶出死亡的深淵。
花滿舫感慨着,同時也在描摹着救命恩人的外貌,将人銘記在心。刀客身上的衣料質地看着并不名貴,但是款式卻是罕見——至少他本人是第一次見。長發披散之餘,也在頭頂紮起一個小揪似的馬尾,看起來年紀與自身相差無幾。
整個人看着像是初出茅廬過得拮據的少俠,然而身後的精美的兵刃和半空飛着的鹦鹉以及其爪下的鬥笠,卻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