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蘇佑便突然被召到宮中,直到次日午時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來。
蘇錦端着一碗參湯推開了書房的門:“爹爹喝點參湯。”
蘇佑将碗端起又放下,又端起來來回回幾次,每次都伴着沉重的歎氣聲。
“可是今日在朝堂之上聖上可說了什麼?”
“潮州半月前突遭暴雨侵襲,雨勢之猛沖垮周邊數個村莊。巡撫史文平為治水親赴一線督治水患,卻不幸被濁浪卷走,到至今屍骨還未尋到。此番受災波及十數州縣,近數萬的百姓流離失所。朝廷雖已撥下赈濟,然災情深重,收效甚微,還是有大量難民湧入都城。”
蘇佑眉宇間凝着憂色與沉重,“而此番水患沖垮了河堤,那修建的堤壩竟是草木灰堆積而成的。可當年我明明檢查過用的可是上好的石料,如今此事一出剩下立刻派督查司前往潮州調查此事真相。蘇家這次怕是難逃一劫了,隻是連累了你們。”
蘇錦手中的托盤"哐當"砸在地上,
"爹爹是說...當年潮州堤壩的工料被調換了?"她聲音繃得極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可那是您親自監工驗收的..."
"正因如此!"蘇佑猛地捶向桌案,震得筆架嘩啦作響,"今日朝堂上,瑞王一黨句句暗指我中飽私囊!若不是靖王爺出手相助怕是我當場就被割去爵位壓入大牢了,聖上念起蘇家時代為國便下旨讓我在家閉門不出,”
"他頹然跌坐回圈椅,燭火映着鬓邊驟然刺眼的白發,"督查司主審偏偏又是瑞王的舅父!當年驗收文書上有我的官印,如今堤壩塌了,工部庫房記錄竟顯示撥給潮州的全是上等青石——這分明是做了死局!"
寒意順着蘇錦的脊骨往上爬。她想起昨日醉仙樓裡,齊元璟把玩玉佩時意味深長的笑。
“我離京這段時日,京都必有異動。”
原來他說的異動是瑞王與靖王之争,靖王又是皇後一檔,盡管徐瑞是長子,但是徐翊是嫡子。如今太子之位懸空,北燕自古以來祖訓“立長不立嫡”,可徐瑞貪得無厭無論是治國還是理政都不如徐翊,而如今太子之位懸空,皇上年事已高還遲遲不立,這次堤壩沖毀本就是巧合,兩黨撕咬,把原本持中立的蘇家卻無緣無故的卷了進去,而齊元璟酒樓之約,本就勢在必得!而他手中的賬本則是救蘇家的唯一辦法。
"錦兒?"蘇佑見她臉色煞白如紙,不由憂心。
蘇錦突然抓住父親的手腕,指尖冰涼:“我們怕是早就踏入人家已設好的陷阱,如今我們隻能拿到徐瑞的私賬才能拯救蘇家。”
蘇佑心中一怔,怪得不得當年徐瑞突然對自己态度大變,說是犒勞其實是暗地裡以次充好。
“即是他的私賬,又怎麼讓人輕易找到?”
申時,蘇錦便避開所有人一人前往醉仙樓天,推開門,熟悉的松墨氣息撲面而來:“三皇子那日說的話可還算數?”
“自是算數。”
夜風穿堂而過,燭火搖曳,映得兩人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蘇錦緩緩開口:"好,我答應你。"
"三皇子讓蘇錦監視的人是誰?"
"瑞王,徐瑞。"他唇角微勾,眼底卻無笑意,"他近日與本皇子的好大哥齊元泰多次有信件往來,我要知道他們二人究竟在謀劃什麼。"
蘇錦沉默片刻,忽而擡眸直視他:“好,答應你,既然是交易口說無憑。”
“郡主想要什麼?”
“你手中的賬本。”
齊元璟眸光微閃,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案幾,發出沉悶的聲響。窗外雨絲斜飛,打在窗棂上沙沙作響,襯得屋内愈發寂靜。
“郡主倒是爽快。”他忽然輕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冊子,"不過,即便給了你這賬冊,蘇家也難逃一劫。"
蘇錦瞳孔驟縮:"三皇子這是何意?"
"誠意。"他将賬冊在掌心拍了拍,燭光下隐約可見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郡主當真以為徐瑞會傻到讓自己的私賬流落在旁人手中?"
“你騙我?”
齊元璟指尖叩了叩案幾,墨色長睫垂落間掩去眸底深意:"賬本是真的," 他頓了頓,聲線沉如寒玉,"可單憑此版賬本不過是堵上蟻穴,于大局無補。徐瑞那人心如深淵,他要的從來不是查漏補缺,而是将整個蘇家為己所用。"
“李德善稱病蝸居宥陽老家,許知夏的侄女是許知夏養大,自然會吹一吹枕邊風,貪污案一事本就是徐瑞在背後搞鬼,都察司雖然奉命查辦,都察司又是皇貴妃的族親,徐瑞倒時定會找一個人出來頂包為蘇将軍開拓,表面上是救了蘇将軍,實際上。”
“實際上這樣一來,蘇家就完全會被他所掌控,不得不和他站上同一陣營。”
齊元璟望着缭繞的水汽緩緩道:“郡主果然冰雪聰明。”
雨聲漸急,蘇錦盯着那半本賬冊,指甲幾乎要嵌入檀木桌面的紋路裡。她忽然明白在這如同爛泥一般的淤泥池中朝中無人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