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慢擡起頭，望向站在上首的我，目光灼灼，有着不符合這張清秀的臉的倔強，對上我的目光，眼眸閃爍了一下，紅着眼眶，好像要掉眼淚，又拼命忍住，然後才看向我的師尊，鄭重地叩首：

“弟子宿炆，願意拜入懷因仙尊座下！”

……我暗罵了一句髒話。

總覺得如果我不說那句話，他還不一定會進我師門。

煩死了。

我讨厭所有人，除了師尊。

師尊是沒錯的，他公平公正，又不喜争搶，更不願看到衆人為了一點利益争得面紅耳赤，在這種場合下，他就算不想收徒弟，也會被迫應下來。

就像當年從魔窟裡救下我，收我為徒，養育我，教導我，陪伴我。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同樣是被魔族滅門，同樣是先天劍骨，這宿炆和我還真像。

不像的是，他比較笨，學什麼都學不會，師尊在課上講的基礎他是一竅不通，課後還得來問我。

“師兄，這個引光符是這樣畫的嗎？”宿炆拿着符箓和毛筆，湊到我的書桌旁，睜着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閉了閉眼睛，想翻白眼。

引光符是最基礎的符箓，就連剛進門的小仙童都會畫，他這都不會，也不知道他在水月宗到底學的什麼，難怪他會被派去做采買這些雜活了。

微涼的氣息從我的身旁掠過，鼻尖萦繞着淡淡松香，稍不留神，便難以捕捉。

我睜開眼睛，師尊的身影停留在院子裡，背對着我，在庭院中的石桌旁邊坐下，翻手變出一套茶具。

平時我修習功課的時候，師尊很少踏足我的小院，都是我去找他。現在多了一個徒弟，師尊倒是願意來我的小院了。

師尊對這個笨徒弟可真上心。

我恨自己太優秀了，早知會讓師尊如此挂心，我就該裝得笨一點。

我心氣不順，又礙于師尊在場，不得不拿出師兄的樣子，裝也要裝得耐心體貼，才能不負師尊教誨，以免讓師尊以為他教的徒弟是那等小氣藏私之人。

“呵呵，小師弟，這個引光符很簡單的。我給你示範一遍你就會了。”我提起筆，在另外一張符箓上一筆畫就，不過是放慢速度版。

收筆後，我側頭看向宿炆，問：“看清楚了嗎？”

宿炆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歉疚，弱弱地說：“對不起啊，景燦師兄，你能再慢一點嗎？我的基礎不太好，在水月宗的時候沒有人教過我這個……”

他伸出手扯了扯我的衣袖，像小孩撒嬌一樣貼近我。

我真想一墨水潑到他臉上，說話就說話！動不動就道歉，搞得好像我會罵他一樣！我是這種暴躁的人嗎？！

“沒關系的，小師弟，這次我再慢點教你一遍。你看好了啊。”我沉下心，又畫了一遍。

宿炆說：“景燦師兄，我還是有點不會。你能不能握着我的手，帶我畫一遍？這樣說不定我會記得牢一點。”

窗外飄來綠茶的香氣，我忍不住看向院子裡的師尊，卻見師尊茶杯裡的茶水滿得溢了出來。

我疑惑地皺了皺眉，又見師尊放下茶壺，端起那杯溢出的滾燙茶水，倒掉，又重新倒了一杯茶。

原來是在洗杯子。

但用一千上品靈石才得幾片的靈陽雪芽洗茶杯，多少還是有點奢侈了。

看來我得多接點任務，多殺點妖魔取魔核換錢，才能養得起鮮少出門的師尊了。

“師弟，我握着别人的手就不會寫字了，以前也沒教過别人，你自己多練練吧，多練就會了。”我開始敷衍了事，看着師尊獨自一人飲茶，就迫不及待想陪師尊在院子裡喝茶。

說起來，這套茶具還是我專門去器修山找大師定制的，就兩隻茶杯，茶杯杯底分别刻着師尊和我的名字，同款杯子，不會再有第三隻了。

“所以，我是師兄教的第一個人嗎？那我一定要學會，不能讓師兄失望！”宿炆語氣雀躍，我回頭看了他一眼，對上他明媚的笑顔。

曾幾何時，同樣的話我也對師尊說過。

但他是他，我是我。

“放心吧，你不會讓我失望的。”我壓根就沒對你有什麼希望，笨得要死。

宿炆睜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什麼鼓勵，耳朵連着脖子一塊紅了起來，羞赧道：“謝、謝謝師兄。”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謝的，收回視線，又再次看向院子外。

剛才還在的白色身影，已經連同茶具一起消失了，就像他從未來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