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雲京市難得下了場酣暢淋漓的暴雨,勉強澆滅了幾分仲夏的燥熱。空氣裡的濕氣早就被冒出頭的太陽烘幹,隻有街邊路上零星幾個小水窪提醒着人們,昨夜的電閃雷鳴是真實存在過的。
賀霜汀起了個大早,簡單收拾一番便帶着一個牛皮紙檔案袋出了門。
抵達目的地的時候,眼前辦事大廳的大門還緊閉着。
垂眸一看,八點四十五。
距離民政局上班時間還有十五分鐘。
距離她和她的“結婚搭子”約好見面的時間也還有十五分鐘。
賀霜汀沒有下車,稍稍将座椅放倒幾分,帶上墨鏡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遮住自己觀察路邊行人的視線。
這樣就算有人透過車子的前擋風玻璃望過來,也隻會以為裡面的人正在休息。
車是賀霜汀讓助理田橙用她的身份證臨時租來的,一輛鵝黃色的五菱宏光mini,混在雲京早高峰的車流中毫不起眼。
沒人能想到,主駕駛上坐着的竟然是賀霜汀——不僅是當下炙手可熱的一線女演員,還是賀氏集團創始人的親孫女。
而現在,富家千金女明星賀霜汀,正坐在一輛臨時租來的五菱宏光mini裡等民政局開門——然後,進去,領證結婚。
“叩叩。”
車玻璃被敲響。
賀霜汀将墨鏡勾下來一點,露出一雙漂亮的狐狸眼。
瞧。
她的“結婚搭子”到了。
“來得挺早啊,”賀霜汀朝他勾了個漂亮的笑容,解開車門鎖,“上來坐會兒?”
宋閱川繞到副駕駛:“這不還是比你晚一步。”
他遞過來一杯咖啡:“美式。”
賀霜汀随手将墨鏡摘下來别在衣領上,接過咖啡杯,喝了一小口。
醇厚柔軟的香氣自舌尖擴散開來,巧克力、堅果和水果的風味交織在一起,和諧且富有層次,酸度很低,苦味也不重,很對她的口味。
“安提瓜?”
賀霜汀挑眉:“有品位啊宋老師。”
宋閱川的笑聲低沉又有磁性,回蕩在狹小的封閉空間中,聽得賀霜汀心跳都控制不住地漏了幾拍。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雖然隻是找了個“短期”老公,但她在娛樂圈中“閱人無數”鍛煉出的挑人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她用餘光去打量宋閱川。
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眼鏡随着他的動作反射出一個細碎的光點,将那雙漆黑的眸子裡的冷冽掩去了幾分。
和之前在學校裡第一次見到時差不多,他今天仍然穿了一件挺括的白襯衣,但相比起那天随意解開兩顆紐扣、将袖子随手挽到手肘出的松散随意,很顯然,他今天要沉穩嚴肅許多。
沒由來的,賀霜汀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前不久剛在黛州小鎮裡偶然和宋閱川重逢時的情景——
她所在的劇組這幾個月來一直在各地實景拍攝,劇組的最後一站來到了黛州。
為了節省自己搭景和雇臨時群演的經費,劇組主動聯系了黛州一個叫做武鳴的小鎮裡的希望小學,希望有償租借幾間他們的教室和辦公室作為拍攝場地。
劇組不僅出錢,還能順便給學校做做宣傳,學校自然也沒有理由拒絕,甚至還主動組織了一批師生來給劇組做了一天群演。
賀霜汀就是在學校遇見宋閱川的。
彼時,制片和導演正在會議室和學校的書記、校長等人商量拍攝場地的具體安排,其他人則在學校内外随意轉了轉,熟悉熟悉環境。
賀霜汀路過一個轉角,不經意透過窗戶往教室内望了一眼——
比起雲京,黛州的夏日更為悶熱潮濕。
窗外的蟬鳴喋喋不休,屋内挂在天花闆上的吊扇顫顫巍巍地轉動,将木質講台上的教案頁腳吹動。熱烈到灼人的日光透過斑駁脫皮的窗沿鑽進去,吻上他側臉,金屬鏡框反射出一個細小的光點,恰好落入她視線。
賀霜汀的步伐頓住。
這個側臉……
好眼熟。
像是察覺到窗外的人影和視線,宋閱川寫闆書的動作停下來,側頭看過來。
兩道視線在半空中交彙。
蟬鳴聲似乎更嘈雜了,吵得賀霜汀心亂。
……
窗外一聲公交車的鳴笛聲将她從回憶裡拉出來,賀霜汀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正視宋閱川的眼睛,語氣嚴肅且鄭重地叫他的名字:“宋閱川。”
“你要是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
宋閱川沒有立刻回答。
賀霜汀也沒有催促,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她在之前的電話裡和宋閱川說得很清楚,她現在急需一段婚姻用來逃離家裡長輩頻繁安排的相親和不依不饒的催婚。
賀霜汀實在太了解她家老爺子了。
曾經在商界叱咤風雲、說一不二的老賀董,退下來之後一時難以接受這種心理上的落差,隻能将他掌控的目标投向家裡這些小輩,試圖通過安排他們的婚姻來确認自己在這個大家庭中的話語權。
可如果真如爺爺所願,嫁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男人,那麼這段“聯姻”勢必要對外界公布,日後不論是她的演藝事業還是婚姻情況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勢必會對兩家的社會聲譽和公司股價産生影響。
一邊是自己的家人,一邊是她的自由和事業。
她思來想去,唯一找到的折中的辦法就是她自己找一個,既不會影響她的事業也不會影響她家産業的人,結個婚。
然後等爺爺徹底适應了“退休”生活,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們這些小輩的“人生大事”上的時候,她再挑個時間把婚離掉。
很好,自救方案有了。
就缺一個共同執行這個方案的人。
說不上來具體什麼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