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沖刷了世間的所有罪孽,它引導着無奈和絕望流向地底,聽說它要去到的地方,名叫地獄。
上次下這樣大的雨,還是在奶奶死的時候。
宋年顫抖着聲音報完了這裡的大概地址後就把手機丢到了一邊,她想要站起身來,可腿是軟的,于是她再次摔倒在地。
重複起身和摔倒的動作幾次,她終于來到了許念安身邊。
血液從他的頭部往外流着,沒有要停下來的迹象。
宋年伸出手想要去捂着許念安的傷口,她張嘴喊:“許念安,許念安。”
頭部傷口的血依舊往外流着,被大雨淹了這麼久,許念安的臉已經白得可怕了。
聽到女孩的聲音,他想睜開眼,他的睫毛上還沾着幾滴雨水,睜眼時就看到了宋年無措的表情。
“你醒了,”宋年見他醒來,一時不知道是笑還是哭,“你醒了……”
許念安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一點聲音來。
“我已經叫救護車了,你堅持住,”宋年拉起許念安的一隻手,“你冷嗎?冷的話就摸摸我,你千萬要堅持住……”
聽着宋年說了一長串的“堅持”,許念安慢慢地露出了一個笑。
這個笑不比他平日的燦爛,卻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年……年,”他再次嘗試開口,終于發出了一點點聲音。
宋年聽到這聲,開口問:“你說話了?你說,我聽我聽,我都聽。”
她憋着哭,俯下身子把耳朵湊到了對方面前。
許念安的聲音沙啞且難辨。
他一字一句地開口,一個一個字串聯起來,最後宋年隻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不要……記住我。”
聽他說完,宋年立馬坐起來,臉上往下滑落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你别說這樣的話,我不想聽,”宋年說完後立馬咬住了下唇,她焦急地看了眼後方,卻沒發現任何人來這裡。
“你再堅持一下,救護車很快就來了。”
許念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宋年幾乎是祈求着開口,此刻的她什麼都顧不得了,她隻要許念安活下去。
說話間,宋年臉上流下一滴水,落到了許念安的臉上。
許念安用了最後一點力氣伸出手,用手撫上了自己臉上的,愛人的淚。
做完這最後的動作,許念安慢慢閉上了眼,就像在學校裡午睡時那樣,他的動作輕柔自然,仿佛過了午睡時間就能再醒來。
可生命消逝之後乘着水流離開,見到許念安閉上了他此生最後一次眼,宋年徹底崩潰了。
巨大的沖擊讓她暈了過去,“撲通”一聲,兩人躺在了一處。
雨停之後,宋年大病了一場。
病房裡彌漫着消毒水的氣味,張珀眼睛都哭紅了,她守在宋年的病床邊,已經好幾天沒舍得合眼了。
躺在床上的第三天,宋年終于睜了第一次眼,等醫生說她的狀态穩定下來後,張珀才敢開口:“年年,你感覺好些了嗎?”
淋了一場雨又病了一回,宋年更瘦了,她轉頭看了看窗外,像是什麼都忘記了。
忘記了那場大雨,忘記了許念安的死,也忘記了對方讓她忘掉自己的話。
宋年張嘴,看向張珀時眼裡多了幾分疑問:“張阿姨,許念安呢?”
張珀向來都是個女強人的模樣,和老公離婚了她沒哭,遭遇了那麼多困難她也沒落過一滴淚。
可在這短短的幾天,她像是把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
看着宋年什麼都忘記了的模樣,張珀鼻尖一酸,偏過頭去的同時又再次落淚。
宋年還沒反應過來張珀為什麼會這麼傷心,隻是下意識地下床伸出手抱住了對方。
接受身邊的人離世是一件很難的事,曾經宋年的奶奶離世時,她都傷心成了那樣,張珀想,不如就讓她忘記,不記得,總比永遠不快樂要好。
張珀撒了謊,沒有說出許念安的死。
可病快好的時候,宋年經常看着窗外,她穿着病服坐在床上,一盯着窗外就能看很久很久。
久到樹上的樹葉搖搖晃晃終于從枝頭脫落,宋年才想起來了她忘記過的那些事。
張珀推門進來,強撐着笑出來:“年年,猜猜今天阿姨做了什麼好吃的呀。”
宋年麻木地看向張珀,無比平靜地開口:“許念安死了嗎?”
聽到這話,張珀的表情明顯變僵硬了,可看到宋年的狀況,她還以為對方現在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沒有承認:“你說什麼呢,小念怎麼會死呢?”
張珀說完後就打開了手上的食盒,她以為自己能一直撐下去,可打開一個個飯盒時,她的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落。
看到張珀哭的模樣,宋年知道了自己說的是事實。
她恢複了那天的記憶,想起了許念安生命消逝的最後一刻時,還想伸手抹去自己的淚。
杜平娜收買了幾個小混混,想要好好“教訓”宋年一頓。
她發來消息給宋年,說是想要和她當面道歉,那時許念安正好在喂貓,恰巧看到了這條信息。
察覺出了不對勁後,許念安用手機拍下了這張聊天圖片,又删除了宋年手機上的聊天記錄,自己去到了杜平娜指定的道歉地點。
可等他來到約定地點,沒看到杜平娜,卻等到了幾個兇神惡煞的混混。
“那幾個人渣說自己隻是喝多了酒,失手把小念從二樓推了下去,”張珀邊抹着眼淚,“可這分明就是殺人……”
二樓。
宋年忽然想起了那天她看到的那個地方。
廢棄了的建築并沒有從外面封上,想把人從樓上推下去是很簡單的。
可他們就算目睹了許念安墜樓也沒打算施救,而是借着酒勁逃離了現場。
原來從二樓摔下來也能死人。
許念安被打得渾身是傷,落到地上後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警方查了附近路面的監控,找到了那幾個動手的小混混,又盤問出了幕後主使杜平娜。
“她被判了多少年?”宋年問。
張珀知道她是在問誰,便答:“十年。”
宋年不住冷嘲一聲。
一條命,隻換了一個人渣的十年。
出院那天宋年去聽了杜平娜的最終判決,她還是那個她,不過更憔悴了,身上沒有了從前的鋒芒。
而當杜平娜被帶離時,像是冥冥間感應到了什麼,她轉頭看了眼宋年的方向,看到了讓自己恨之入骨的人。
可此刻,她們之間的距離遠遠不止眼前的這幾步路了。
曾經的杜平娜可以因為看人不爽就踩在一個人的頭上,那時候她們之間的距離,是宋年仰視杜平娜的距離。
而現在,她們都有自己的前途,宋年會去上自己想去的大學,過上想要的日子,杜平娜則會在監獄裡度過自己最寶貴的前半生。
也許是想到了這一點,杜平娜癟了嘴,不再和宋年對視,偏過頭去流下了“鳄魚”的眼淚。
離開法院之後,張珀陪着宋年,她問:“年年,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外面陽光正好,此時正值盛夏,宋年擡頭,被陽光照得睜不開眼。
以後的打算。
以後,她也許該去上學,畢了業去找工作,再之後結婚生子。
可這些事情最初該是和另外一個人一起做的。
宋年想了很久,久到她以為自己都要被太陽烤化了,張珀才聽她說了句:“不知道,去讀書吧。”
兩張C大的錄取通知書同時到手,快遞員臉上還挂着大大的笑容,和張珀稱贊着兩個孩子有多麼會讀書。
宋年一個人去了陌生的城市,臨走之前,她隻做了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