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狸未修煉出心境,更沒進入過别人的心境,這片光芒對他來說刺眼至極,他下意識擡起寬大的袖口想要遮一遮雙眼,待再放下袖口時,已經踏入了一塊清明的地界。
蒼穹高遠深邃,漫天白雲悠悠飄蕩,遠處一座高山,上覆冰雪,下泛銀白,中央一道水瀑自山頂淩虛而下,水落時,飛花碎玉般四濺。
最後所有下注的水流,成瀑成湫,皆傾入雪山下的一片碧色深潭中,蔓延至程狸身前。
水聲逼近,程狸順勢低頭一看,腳踏之地原本泥土松軟,眨眼間,碧草叢生,綠茵間冒出瓣上還沁着水的小花。
空氣中浮着草木清新之氣,程狸深吸一口,鼻息間滿是馨香。他看向賀千尋,樂道:“賀大人,你這地方不錯啊!”
晴光照射進賀千尋眼中,他道:“以後,歡迎你常來。”
賀千尋攤開手心,曲連生發絲輕輕飄起。
發絲落入潭面,入波刹那間,竟激撞出無數水花!每一朵飛濺的水花旋即變為數條泛着粼光的魚,在水中吐泡來回遊動。
不消片刻,潭中就已鮮活起來。
“這裡的每一條魚,都是曲連生過往的記憶。”
賀千尋拿過程狸的翠玉筆,向前一甩,翠玉筆在他手中倏然間化形為一根長長的翠綠色釣竿。
程狸怔住了:“......你怎麼知道它有這個作用?”他在人間浪蕩時,常因囊中羞澀買不起飯食,為了不餓肚子,已經習慣了随便找一處湖邊,釣竿一甩,釣上幾條魚來飽腹,這是“小魚竿”獨屬于他的妙用,賀千尋怎會知道?而翠玉筆,竟也甘願供他驅使?
賀千尋将魚竿拴上一根釣線和一尾小鈎,神情自然地道:“你不是叫它‘小魚竿’麼?會釣魚豈不正常?”
他用這根翠玉筆,熟練得仿佛他才是這法器原本的主人。
賀千尋把“小魚竿”重新放回程狸手中,拍拍他的背,道:“好好釣,能不能釣中和案件有關的重要記憶,就看你了。”
“哦......”程狸這才回過神來,将釣竿一甩,魚鈎墜入了水中。
很快,便有一條大魚上鈎了。
“來了!”
程狸順勢收竿,拽動那一尾大魚,大魚在水中掙紮翻騰幾下,被拖出了水面!
霎時,離水的魚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泡沫。
在陽光下,泡沫中開始顯現出人影——
一位頭戴儒帽,身着白衫的瘦弱書生,手拿書卷,高高舉起揮舞,在來往行人衆多,車水馬龍的街道又叫道:
“瑜娘!”
終于,在前方的人流中,有人回了頭。
碧傘輕揚,清眸流盼。
曲連生撥開挨挨擠擠的人群,終于來到她面前,盡力克制着呼吸,不讓氣息喘得太粗太重。
“是你啊——”
曲連生霎時紅了臉,錯開了她的目光,道:
“是我,我隔老遠就看見前面的人......很像你。”
“又見面了。”
曲連生道:“你上次說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果然是這樣......”
聲音愈來愈小,仿佛說的什麼話讓人難以啟齒。
瑜娘看着他,忍不住輕笑起來:“你這人,怎麼說話聲音跟蚊子似的。我聽你方才叫我不還挺大聲的麼?”
曲連生微微睜大了眼,認真解釋起來:“今日是趕考生回鄉的日子,他們家中親眷都會去碼頭接送,人來人往的,我怕這裡太過嘈雜,你聽不見,待會就......”
“就如何?”
“就,就......”
“就怕你沒聽見就走了。”
曲連生低下頭,摸摸脖頸,“不然,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遇見你。”
他面色雖三分羞赧,話倒是七分直白。說出來吞吞吐吐,但好歹是把想說的說出口了。
瑜娘卻不說話了,隻是撐着傘,眼中笑意漸漸消退。
曲連生半天沒等到對方的反應,于是擡起頭來。
他看見陽光透過傘面映在瑜娘的面頰上,泛出桃花般的紅粉白皙。
“你這麼瞧着我幹甚麼。”
瑜娘觑他一眼,傘面一轉,繼續随着人潮向前走去。
曲連生這才回過神,連忙将書卷揣回袖中,跟上前去。
他走在瑜娘一步遠的後方,道:“白日裡陽光正好,不曾下雨,你為何撐傘?”
瑜娘即便有傘做遮擋,也還是用手在額間搭了一片陰涼,道:
“日頭太過毒辣,我不喜陽光。”
曲連生點了點頭:“那我們找一處陰涼地說話罷,前面巷口向左有一家茶鋪,老闆在堂中新添置了冰塊,消暑再好不過。”
進了茶肆,絲竹聲自堂中悠悠輕揚,曲連生尋了二樓一處靠窗而不照光的雅間,他将珠簾揭起,引瑜娘先入。然後來到桌旁,拖開了長條凳,站在一邊。
瑜娘收了傘,也不多問,順勢就坐上了那張長條凳。
她笑意清淩淩:“你不是要請我喝茶吃果子麼?還站着幹什麼?”
曲連生低頭老老實實道:“這地方......其實我來的不多。”
瑜娘道:“你方才介紹我來的時候到是挺輕車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