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成串的水珠從曲連生額間滴下，他就站在那裡淋雨，甚至巴不得雨下得更大些，更久些才好。

曲連生聽見急雨點打上傘面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它們打在他頭頂上方，達到最大聲，然後不再挪動。

林瑜道：“等很久了嗎？”

曲連生眼巴巴看她：“從早晨一直等到黃昏。”

瑜娘道：“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說沒等多久才好嗎？”

曲連生笑：“我想讓你多在意我一下。”

“瑜娘，這三天裡，我想了很多。”

“現在，我更堅定了。”

曲連生道：“這就是我的答案。”

他從懷中掏出書卷，翻到其中折角的一頁，舉了起來，指着上面圈出的一句話。

雨水沁入了紙頁，字迹暈染開來，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的字：

“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林瑜目光睒閃，許久說不出話來。片刻後，她才看向曲連生：“打濕了，我看不清。”

曲連生一直看着她，眼睛亮亮的，他笑道：

“被打濕了沒關系，我以後可以給你寫一千遍，一萬遍。”

雨水擊打傘面，每一次撞擊也擂鼓般敲打出曲連生的心跳。

瑜娘看着曲連生眼睫尾處挂着一串晶瑩的水珠，在輕輕顫動，她伸手撫去，将它們擦掉，然後手從曲連生眼睛上，慢慢挪到他的臉上。

定定的目光越過紅傘下，此刻無聲勝有聲。

随後，她的笑容像水波一樣蕩漾開來，她撫着曲連生的臉龐。

“閉眼。”她道。

曲連生下意識依言合上雙眼。

接着，兩片帶着濕潤的，軟軟的事物輕輕貼了上來。

霎時，曲連生感覺天都亮了。

他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件事。

兩年前的一天，曲連生和張齊下了學堂，看見一男一女你侬我侬，抱着糾纏在一起。

曲連生睜大眼睛問道：“他們在幹什麼？湊的這般近。”

張齊想了想，委婉道：“少爺，他們在吐信子呢。”

曲連生真誠發問道：“吐信子？為什麼要吐信子？人怎麼會有信子？”

張齊道：“……嗯，這個，算了，少爺你不會明白的。”

現在他懂了。

曲連生是跑着回家的，回去的路上，踩過一個又一個水坑，他進了房間，帶着一陣雨後濕潤的涼風，臉卻通紅，他把榻上熟睡的張齊搖醒，羞澀而興奮地說：

“張齊，我變蛇了！”

“蛇？！蛇在哪裡？”張齊驚醒，連忙一彈起身，“少爺快退到我身後來！”

曲連生道：“不是，是我，我變蛇了！”

張齊在榻面蹲下，端着他的臉，左看右看，道：

“哪裡？你在說什麼胡話，好端端的，這不仍是一張人臉？啊，把舌頭吐出來我看看。”

曲連生吞吞吐吐道：“不是那個，是我吐信子了……”

張齊這才醍醐灌頂，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笑完，他歪着頭過來，問道：“少爺，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曲連生腦海裡蓦地閃過場景，張了張嘴。

張齊卻忽然又打斷他：“等一下。”

他開了門，跑去小竈房切了半個西瓜，一邊手裡拿着一大塊，踏着廊下木闆噔噔跑回。

他把西瓜塞到曲連生手裡，道：“好了，現在可以講了！”

曲連生咬了一口，眨眨眼，忽然想起了什麼。

他轉過頭，認真道：

“還是不說了，瑜娘是女子，我要是和你說了，對她，不好。”

張齊這才一拍腦袋。

“怪我怪我。”他連聲道，“平日裡上學堂總聽他們津津有味探讨别人的私密事，沒想到我也不知不覺間學了這陋習。”

曲連生擡手抹掉張齊橫在嘴角邊的一粒西瓜籽，道：“那好，睡覺吧，明天一定給你買鹵鴨，今日我忘記了。”

張齊高興地哼着小曲收拾完西瓜皮後，把燈吹滅。

曲連生拉過鋪蓋蒙了頭，這會兒在被窩裡他才敢放肆而靜谧地笑着。

什麼感覺？

“比西瓜還甜。”他獨自在心裡道。

這是隻有他自己知道的滋味。

突然，泡沫上的畫面開始不斷波動。

程狸知道，這段記憶又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