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狸知道，方才一路上它之所以能看見妖精，都是賀千尋短暫施法所為。

他是為了向自己解釋那個傳聞麼？

賀千尋仿佛看穿它心中所想，緩緩道：

“常善救人，故無棄人，神荼監捉妖但并不盡數滅妖，抛開一部分天生就心存善念的妖，另一部分妖經過道心感化，也可以發揮自身優勢，在這個世間更好的生存下去，有何不可？”

程狸倒從未聽過如此新奇的見解，道出心中疑惑：“你怎麼能保證它們一定會棄惡從善？”

賀千尋道：“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第一步自然是先将他們收服，待他們磨滅妖性，接受現實不再反抗後，再予以度化。神荼監内設學堂，隻要當妖通過試煉，才可重新歸于人間，考察期内不再生事，神荼監便會幫他們置辦産業，助他們安穩生活，正如你剛才所見。”

“你又怎知他們一定會好好經營，安穩度日？”

“所有産業神荼監都占一成，定期會有人去巡視查賬，做好記錄。”

所有産業都占一成？若是這些妖遍布各行各業......怪不得第一次見面，賀千尋出手如此闊綽。念及此，程狸原本誓不與他合作的内心，此刻産生了巨大動搖。

程狸接着問道：“若是有一部分妖兇殘暴戾，誓死不從呢？”

賀千尋從容道：“那自然是去到他們該去的地方，不必在這世間停留了，畢竟神荼監設立的初心，便是避免妖魔作祟為害人間。”

正在此時，一隻肥啾“咕咕咕”叫着飛了過來，它雙爪銜着一封信，落在賀千尋面前。

這是一隻供職于驿站的小鳥妖。

賀千尋打開信箋，幾個勁瘦大字映入眼簾：

千尋，我先一步回去述職。

賀千尋将信箋收入袖中，平靜地看過來，道：“誤會解除了，柳副使現在也有事離開了，當下隻有你能助我，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思慮再三，程狸勉強松口，開始思考一個實際的問題：

“我現在變回了原形，沒有法力，如何能幫你？”

賀千尋道：“這個簡單。”

他長袖一揮，變戲法兒似的，桌面上擺着許多顆花花綠綠的藥丸。

“基山猼詑的尾，鹿吳山盅雕的角，小次山朱厭的首，這些藥丸皆由它們煉制而成，都可助你重化人形。”

......

程狸内心仍在苦苦掙紮。

直到轉盤精老闆終于将美食制作完畢，端上來的東西讓程狸眼前一亮。

兩碗幼滑細嫩的豆花，盛在小巧精緻的瓷碗中，一層如晶的翻砂赤糖覆蓋得不薄不厚，恰到好處，若舀上一勺，沁甜滋味定在唇頰漫溢開來。

賀千尋遞上來一柄瓷勺，置于程狸碗中，道：“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到此時，程狸不得不承認，它真的心動了。

“我還有最後兩個問題。”

賀千尋偏頭應允。

程狸：“......有酬金拿麼？”

賀千尋從腰間解下錢袋，完整地抛到程狸面前，沉甸甸的金絲繡線錢袋在桌面上擲出“噔”的一聲悶響。

程狸眯起了眼，伸爪把錢袋刨到身後，得寸進尺道：“那，吃的管夠麼？”

賀千尋道：“何娘子每日都會向神荼監送餐食。”

程狸道：“你知道我喜歡什麼？”

賀千尋：“也許很好猜。”

程狸：“......”

賀千尋：“我可以猜猜看。”

程狸：“......好了，不必。”

以最後幾個發問做出定奪，它終于卸下防備，拾起一顆藥丸，仰頭吞了進去。

轉盤精老闆再一回頭，方才乖巧坐在那裡的小白狐已然不見，一位玉面朱唇，眉清目秀，年紀不過弱冠的小公子坐在原先白狐所在的位置，一身素服幹幹淨淨。他先是用瓷勺舀着碗裡的赤糖豆花，然後眼睛就彎了起來。

賀千尋問道：“還合口味嗎？”

程狸一雙眼睛都在發亮，道：“自然是合的！”

不愧是轉盤精磨出來的，豆香濃郁，清甜至極。

他終于擡起頭來，瞧見賀千尋身前的豆花半點未動，“賀大人，你怎麼不吃？”

這是又叫回了賀大人。賀千尋将瓷碗輕輕推至程狸面前，道：“都是你的。”

回去的路程就要顯得愉快許多，程狸竟也與賀千尋相談甚歡，他提了很多問題，賀千尋都一一耐心為他解答。他還告知了程狸更多各行各業妖的營生，譬如樹妖賣果子，花妖賣綠植，雪妖夏天賣涼飲，犬妖冬天拉雪橇。

直到将要走進神荼監大門内，程狸突然嘿嘿一笑，仿佛抓住了賀千尋什麼錯漏：“賀大人，當時在八仙桌上吃飯，你要遞筷子給我，有沒有考慮過，狐狸怎麼能握筷子？”

賀千尋跨進大門，頭也不回道：

“因為在逗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