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兒用罷膳食,你且好好歇息,平日裡若得空,便來陪舅母說說話。”侯夫人想想,善意提點,“你也瞧見了,老夫人身子不太好,一時清醒,一時糊塗,方才還将你認成你娘,你不必日日去給老夫人請安,她清醒之時,我再請你去說說話,便是你的孝心了。”
“再有,二房你晞表姐長你一歲,是個好孩子,若你們姊妹投緣,不妨多來往些。至于你二表哥和其他弟弟、妹妹……罷了,你往後就知道了。”侯夫人輕歎一聲,沒細說。
轉眼兩年過去,在侯府的日子,比蘇滢最初想象的順遂許多。
許是蘇家夫婦正巧死在戰亂中,侯府找了一年也沒找到,近一年便随緣了些。
他們出意外,屬實不幸。
可對蘇滢而言,卻是萬幸。
這年清明,她紅着眼,默默燒了些紙錢給蘇家夫婦。
今生借了賢伉俪名頭享福,來世有緣再好好給二位盡孝。
兩年過去,當初已及笄卻像沒長成的小姑娘,已滿十七。
養得如珠如玉,幾乎脫胎換骨。
自己親手調養的花,眼看着一日日嬌豔,侯夫人越看越憐愛。
見蘇滢眼圈泛紅,侯夫人隻當她思念爹娘,心疼不已。
像待自己女兒一般,将蘇滢攬入懷中拍着哄着:“滢滢,别傷心,姨母會代你爹娘好好照顧你。”
侯夫人想好了,這些年她在侯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怕是拿私房錢給蘇滢置辦一份嫁妝,也沒人會有異議。
“等你大表哥凱旋歸來,我就跟你舅舅提提你的婚事。我們滢滢生得這樣好,舅母定找個樣貌出挑,又知冷知熱的好郎君配你。”
侯夫人此時說起,也是想讓蘇家夫婦泉下有知,能安心。
蘇滢聽着,卻是脊背一僵。
“舅母。”蘇滢急急喚一聲。
想說她不嫁人,陪在舅母身邊一輩子。
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
侯夫人又不真是她舅母,憑什麼照顧她一輩子?
且侯夫人是侯爺繼室,裴昭生母的庶妹,且多年無所出。雖說掌中饋,卻有個二房妯娌從旁輔助,時常跟她過不去,處境并不好。
過往所有認識的人裡,隻有侯夫人待她最好,如親生女兒一般,蘇滢實在不忍給對方添麻煩。
“還害羞了。”侯夫人沒看到蘇滢藏起的掙紮,慈愛地揉揉她烏發。
從湖畔回院子,經過一段樹蔭籠罩的幽徑。
蘇滢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擋住去路,眼中并無一絲意外。
“二表哥。”蘇滢後退兩步,神情淡淡福身。
裴家男子身量都不低,身長八尺的裴暄裝腔作勢沖丫鬟道:“去一邊守着,我有重要的事同表妹說。”
丫鬟與蘇滢已有默契,退開兩步,站到随時能搭救,又讓裴暄不好說嘴的距離。
“不知二表哥有何指教?”蘇滢語氣輕柔。
才燒過紙錢,她身上殘留着淡淡煙火氣。
裴暄深嗅,盯着她,眼神格外露骨。
初來時狗尾巴草一般不起眼的小丫頭,竟然出落成嬌嬌豔豔的海棠花,還是無主的,真是可喜可賀。
“滢滢,我對你的愛慕,你數月前便知曉。”裴暄自以為飽含深情,“如今,我癡心不改,你可能體諒我這相思之苦?”
裴暄說話間,便要來拉她手。
蘇滢斂起眸中嫌惡,輕巧避開。
跟在侯夫人身邊兩年,她舉手投足,秀雅柔美,輕盈的躲閃也隻叫人生憐。
“二表哥何必心急?蘇滢并非無情無義之人,隻我的命乃大表哥所救,婚事自然當由大表哥做主。”蘇滢紅着臉頰,螓首微垂,“也不差這幾日。”
裴暄已娶妻,要她自然是做妾。先前迫于身份,他還懂收斂。如今知道蘇家夫婦已遭不測,蘇滢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來。
若去告訴侯夫人,侯夫人自然願意護她,可蘇滢不想侯夫人為了她,再與二房起龃龉。
聽晞表姐說過,裴暄很怕裴昭,蘇滢才想到治他的法子。
她語氣沒有抗拒,裴暄會錯意,以為她會自己去求裴昭做主。
祖上再風光,如今也不過一介孤女,能找到什麼像樣的夫家?給他這侯府二公子做妾,都是擡舉她。
“好,表哥等你好消息!”裴昭心滿意足走了。
十日後,裴昭凱旋回府,正門大開,影壁前滿是翹首迎接他的親眷。
簡單寒暄過後,衆星捧月般被簇擁進府。
裴昭回房換過衣裳,再出來時,一位面生的佳人候在院門外,淺笑嫣然:“恭喜大表哥平安凱旋。”
裴昭駐足,睥着她,陷入沉思。
未等他想起對方是誰,便見佳人柔柔跪在他面前,嬌怯懇求:“蘇滢的命乃表哥所救,無以為報,甘願在表哥身邊為奴為婢,求表哥成全。”
蘇滢?裴昭思緒如掠影,頃刻溯回兩年前,眉峰輕蹙。
眼前冰肌玉骨的美人,唯有眉眼似曾相識,讓裴昭依稀憶起當初救下她時,那羸弱伶仃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