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至初六,蘇滢帶着抄好的經文到正院。
時日雖緊迫,可她寫得極為用心,周貞蕙翻閱後自是贊不絕口。
剛把經文收好,便見裴昭略低頭邁進院門。
蘇滢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光顫了顫,慌忙斂眸施禮。
昨日舅母還念叨,給他新制的衣衫已送去,挑的料子比他平日裡所穿的鮮亮些,也不知他肯不肯穿。
今日得見,他一襲晴山藍團雲紋長衫,确實與平日迥異。倒是格外風度翩翩,叫人矚目,就連眉眼也映襯得不似平日裡那般鋒銳了。
舅母瞧他肯穿,定然高興。
蘇滢下意識側眸,果然瞥見侯夫人臉上欣慰的笑意。
裴昭願意配合侯夫人,便是不排斥與人相看。溫小姐品貌才情俱佳,裴昭亦是器宇軒昂,蘇滢估摸着,今日相看定能成事。
兩家約在雲華寺相見,那雲華寺坐落在京郊瑞雲山上,山間松濤雲霭乃是一絕。
聽說雲華寺常年香火鼎盛,很是靈驗。
約莫要走一個多時辰,三人用罷早膳,便啟程。
裴昭騎馬,蘇滢和侯夫人坐馬車。
侯府馬車寬敞,車夫駕得不緊不慢,很是平穩。
出了城門,山野的風吹進來,山花春草的清香直往鼻腔裡灌,比在府裡的時候,更多一分自在。
蘇滢沐着暖風,與侯夫人說着話,不知不覺,竟已到雲華寺附近。
不是什麼特别的日子,來寺裡敬香的人不算多。
侯夫人遇見旁的熟人,便帶着蘇滢和裴昭與對方寒暄。
幾句話的功夫,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溫瑜她們也到了。
蘇滢回眸,一眼便瞧見溫瑜和她母親。
今日的溫瑜,倒比那日多了幾分窘迫緊張,見到她們,明顯往她母親方向依近了些。
臉頰也透着紅暈,不知是剛上那數百級石階累的,還是羞的。
蘇滢忍笑,又望望裴昭。
裴昭倒是神色如常,淡然從容與對方見禮。
進到寺裡,侯夫人與溫瑜母親約着去聽高僧講經:“你們年輕人隻怕坐不住,不必陪着我們。寺裡桃花開得晚些,這時節正好賞,不如去後山轉轉。”
聞言,溫瑜臉頰明顯更紅了。
蘇滢哪會不識趣?
含笑應:“表哥和溫姐姐去吧,我便不去了,替舅母把那幾卷供至佛前。聽說寺裡香火靈驗,我正想去拜拜。”
捧着裝經文的錦盒,臨走前,還趁人不注意,沖溫瑜眨了眨眼。
殊不知,那眼中祝福與揶揄,被裴昭抓個正着。
看來她很喜歡這位溫小姐。
可惜,裴昭對賞花興緻缺缺,更沒閑情逸緻陪個陌生姑娘賞花。
他望着蘇滢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小姑娘終日在侯府,衣食用度皆有母親照拂,她去拜佛是想求什麼?
殿前上香的人有些多,蘇滢和玉笥站在殿外等了一陣子,待香客陸續散去,方才進殿。
蘇滢依侯夫人之意,捐了香油錢,又将抄好的經文交給小沙彌擺好。
她跪在佛前,絮絮叨叨祈願老夫人長命百歲。
待小沙彌有事出去,蘇滢将玉笥也打發去殿外。
她四下望望,朝着上首寶相莊嚴的佛像虔誠叩首。
繼而,語氣略心虛道:“菩薩,信女并非有意騙人,乃是為了自保,無奈之舉,求菩薩寬恕。都說您大慈大悲,肯求菩薩保佑信女能嫁一位有權有勢、品貌出衆的郎君。若能得償夙願,信女定奪捐香油錢,為您塑金身!”
怕被玉笥聽見,她嗓音壓得低。
可舉頭三尺有神明,她哪能不怕?
且她話說出口的一瞬,腦中竟鬼使神差浮現出裴昭的身影,更是心驚不已。
她盼着裴昭和溫瑜能成呢,怎會對裴昭動心思?
再擡眸對上菩薩的眼睛,蘇滢隻覺那雙睥睨蒼生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盯得人自慚形穢,脊背發涼。
起身整整衣裙,邁過門檻時,蘇滢下意識又回頭望一眼。
殿中梵煙袅袅,是她剛上的香,并無任何人能聽見她的話,窺見她自己都被吓着的隐秘心思。
那被人盯視的錯覺,不過是她在菩薩面前心虛罷了。
不多時,佛像後繞出一道颀長身影,着晴山藍長衫。
男子立在供案側,翻了翻那幾卷經文,又側眸望向那抹已走遠的纖袅背影,眼底情緒深邃莫辨。
為自保騙人?蘇滢騙了他什麼?
裴昭細細思量,她也隻有在關于溫小姐的事上騙他了。
莫非,溫小姐并非她先前說的那般好?
這本就不是什麼要緊事,他自己有眼睛,豈會因她一句話,決定是否求娶?
為這也至于讓她求到菩薩面前?
哦,她所求并非這一樁,或許隻是順帶。
蘇滢想求的,是一位如意郎君,不僅要品貌出衆,還要有權有勢。
平日裡瞧她膽子不大,沒想到野心不小,倒是敢求。
應當不是蘇家這般教她的,母親怕也不會說得這般直白,是因為與她親近的姊妹裴晞嫁了這樣一位郎君嗎?
平日相處,隻覺她還是小姑娘,倒沒留意,她已起了嫁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