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裴澈如期出發。
身為世家子的裴澈就算自己想要輕裝簡行,家裡人也絕不允許。
這一次遠行,有武力傍身的部曲都帶了五十人,加上貼身照顧日常起居的阿盧和夥夫、馬夫、郎中等,浩浩蕩蕩有六十餘人。
考慮到這世道紛亂,路上盜匪橫行,裴澈雖然不習慣這麼張揚,但也沒有自不量力地提出反對意見。
看來平時的劍術課需要延長一些時間了,裴澈心想,在這個亂世要是想活下來,提升自己的武力值還是最保險的途徑。
裴澈坐在牛車裡,仲夏天裡,雖然沒有被太陽直射,依舊熱得一身汗。
如今戰亂時期,馬匹稀缺,又考慮到裴澈如今年紀小,牛車比馬車舒适很多,阿盧安排的是幾輛牛車。
“公子,喝些蜜水吧。路上若是遇見果林,我讓人去尋來果子給公子開開胃。”阿盧見這幾日裴澈食欲不振,便從帶的行囊中找出蜂蜜,調出一碗蜜水。
他們已經走了快一個月了,路上有驚無險地避開了幾次掃蕩的流寇,所有人卻也都有些疲憊了。
裴澈接過蜜水,卻無心飲用,又怕阿盧擔心,便沾了沾嘴唇。
透過被阿盧掀起的車簾,裴澈再次看見路邊雜草中越來越多的屍骨,輕輕歎了一口氣。
“若是真的有果林,這路上便不會有如此多的白骨了。前面是不是就要到洛陽了?”
阿盧神色有些複雜,“回公子,聽老張說今天傍晚前就可以到,不過……公子咱們要不繞路吧?”
裴澈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若是繞路,不知還要耽擱多久路程。先進城吧,距離那董卓挾持天子遷都已經四五個月,如今洛陽應該已經安全了。”
聽裴澈這麼說,阿盧也隻是歎了口氣不再多說。
阿盧怕的不是那早就走了的董卓,而是擔心自家公子現在看到白骨露于野的場面已經食欲不振,進了洛陽,就真的什麼都吃不下了。
裴澈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但還是決定親自去看一看。
這一個月的行程,給他帶來的震撼遠遠超過了過去的十二年。
雖然穿越到了東漢末年,即使後來“白波軍”打到家門口,他卻一直被家族庇佑,未曾親眼見到那些殘酷的場面,對于史書上所描寫的慘狀并沒有什麼實感。
可随着車隊越來越靠近洛陽,路上人煙越來越少,白骨越來越多,一股悲涼不由得從心底蔓延出來。
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一字一句,盡數呈現在眼前,目之所及,皆是生民塗炭。
即使熱得渾身都是汗水,裴澈的心卻仿佛在數九寒冬,冷得他牙齒打顫。
前世裴澈去過洛陽,那是一個非常繁華,兼具古典和現代的美麗都市。
他想看看現在的洛陽,一個董卓遷都後,被洗劫殺戮,最後焚燒抛棄的洛陽。
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心中蠢蠢欲動,伺機破土而出。
越靠近洛陽,車隊的氛圍便越沉悶,不複之前的輕松笑語。
人心都是肉長的,即使素不相識,看見同族屍橫遍野的場面,任誰都會動容。
裴澈已經聽到有心軟的仆從小聲抽泣,其他人也歎息連連。
随行的仆從大多是裴氏的家生子,若非有裴氏庇佑,亂世之中大概率也會成為白骨中的一員。
很快,他們一行人便看到了洛陽殘破的城牆。
洛陽現在是無主之地,城門大開,車隊繞開地上的斷壁殘垣便可直接進城。
燒殺搶掠從來都不是形容詞,董卓遷都時下令大肆劫掠财富,焚燒宮殿和民宅,全城大火足足持續數日,如今洛陽已經是一座空城。
城内絲毫看不出曾經大漢國都的繁榮,往日繁華皆化為焦土,和遍地的焦屍。
這樣的洛陽也找不到可以入住的房子,裴澈便從牛車上下來,讓大部隊去找幹淨一些的空地安營紮寨,自己帶着阿盧在城門口慢慢走着。
裴澈登上城樓,俯瞰滿城殘骸,隻覺得天地一片荒涼。
“沒想到洛陽城附近,如今竟成了這番模樣。”阿盧今年也不過十六,看着這宛如地獄一般的景象,尚未褪去少年稚氣的臉浮現一抹哀戚。
裴澈歎了一口氣,喉嚨像是被石頭堵住,說不出來話。
“這董賊害人無數,也不知何人能取其性命,救大漢于水火。”阿盧面上露出忿忿之色,恨聲道。
沉默了許久,裴澈歎息一聲才開口,“董卓暴戾無親,行事昏聩,将士不附,身死不過這一年内,不足為懼。”
“如此天下可将太平了?”阿盧面露喜色,已然相信了裴澈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