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冬天,如果按照正常的四季流轉,現在應該是冬天。
不過,這些年來,因為頻繁的自然災害,全世界的氣候都變得越來越古怪,一時高溫一時極寒,也就談不上什麼固定的季節了。
今天夜裡溫度很低,待在車内會稍微好點,但車窗破了一個縫,時不時就有冷風灌進來。
“我不喜歡這裡的風,又幹燥,又粗糙。”
“我想回南方去,你還記得嗎,就在我們住的院子後面,波光粼粼的海岸,柔軟濕潤的白沙,啊,還有水裡月亮的倒影。”
戒指的主人曾經這樣對她說。
“順着這條路向南走,一直走,很快就能看見碧綠的湖,一層一層的山岩,繞着山路轉過去,就是金色的海浪啦。”
此時此夜,月光灑在漆黑的道路上,兩側樹影搖動,映在飛速行駛的車窗。
叢泠一時找不到更好的交通工具,她從倉庫裡開走了一輛破破爛爛的貨車。
這是平時用來給酒館送貨的,車廂裡還有葡萄酒桶在翻滾,酒水淋漓,芳香四溢。
叢泠其實沒有具體的目的地,隻有一個大概的方向,往南走,越遠越好,盡量遠離塔台力量的覆蓋範圍。
越是混亂的世界,越是需要秩序,而塔台把握着這唯一的秩序。
越靠近塔台,人們的生活越安全,越平穩,井然有序,就像生活在很多很多前,那個正常的世界。
遠離塔台則意味着脫離庇護,充滿危險與動蕩。
大多數人都選擇安全與穩定,這是生物的本能。
至于叢泠,她沒有選擇的權力。
類似的“逃亡”從前也發生過,這對叢泠來說無法避免,她想要掩藏異能,僞裝成一個普通人類,十天半月還好,時間一長,難免會露出破綻。
每當這時,叢泠就會緊急轉移,躲到一個塔台力量輻射之外的地方,悄無聲息生活一段時間,等到風平浪靜,再與瑪德琳在某個地方會合,讓一切回歸正常。
這是她們一貫的默契。
塔台的治理範圍幾乎覆蓋所有人類群居地,無異于天羅地網,這樣的“躲藏”對于普通人來說當然是很難的,幸好叢泠已經有足夠的應對經驗。
近些年來,人類異能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都有,而塔台把所有異能區分為兩個大類,軀體類與精神類。
其中的頂尖翹楚被塔台吸納培養,投入軍隊使用,命名為“哨兵”與“向導”。
叢泠的異能屬于精神類,假如歸入塔台,也就是所謂的向導。
她的精神力十足強大,比較特殊,除了攻擊别人的精神領域,還能短暫控制周圍人的思想,影響别人對她的所見所感,制造一些真假參半的錯覺。
她利用這短暫的錯覺,修改别人的認知,制造時間差,躲過一次又一次的排查。
這一次也和從前一樣,她需要找一個偏僻的地方躲起來,等到風波過去,線索消失,衆人的記憶被新事件的覆蓋,她的生活也可以恢複正常。
但是,叢泠回憶起臨行前看到的那則信息,她感到了強烈的不安與恐慌。
座位猛地一震,手掌發麻,貨車像是壓到什麼尖銳物體,車胎塌陷,車頭劇烈晃動。
隻能緊急刹車,吱呀一聲,車窗外風聲越來越大,巨大的植物葉片拍打在車頂。
叢泠跳下車,視線左前方是一個隧道口,旁邊有條幹涸的水溝,風裡傳來陣陣惡臭。
貨車半天啟動不了,叢泠檢查了油箱,更換了輪胎,發現是引擎的問題,這台車太老舊了,常常失靈,等它緩一緩就好了。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鈴聲又響了,還是瑪德琳打來的電話。
叢泠站在道路邊緣,腳底磨着一顆石子,等待了三十秒,接通電話,“你好。”
對面傳來瑪德琳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爽朗大方,是她本人的嗓音,不是什麼電子合成聲。
瑪德琳說:“Ling,你在哪裡,這麼晚了别去送貨,外面不安全,快回家吧。”
叢泠一瞬間無法出聲,聽筒兩端都是一片死寂,過了一會兒,她答應道:“好的,我會盡快回來。”
瑪德琳當然知道她是去幹什麼的,絕不會催她回家。
更何況,剛才聽筒裡除了瑪德琳的嗓音,還另有一種規律的敲擊聲,那是她們之間約定的密語,瑪德琳在說:“你趕快離開,走得越遠越好,不用擔心我。”
四下無人,隧道裡一片漆黑,除了風聲什麼動靜也沒有,叢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重新啟動貨車。
她緩慢往前行駛了一段距離,咬緊牙關,緊盯着前方,她堅持了十多分鐘,最終還是手上一顫,猛地掉頭,原路返回。
叢泠雙手緊緊握着方向盤,太過用力,讓她掌心發痛。
她憎恨塔台,從她擁有記憶開始,她就憎恨它,這股恨意伴随了她許多年,深入骨髓,已經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
恨意在血液裡奔流,在她腦子裡呼嘯,她早就學會了與之共存,從來沒像今天這樣難以遏制。
一路順暢無阻,引擎沒有再出毛病,疏淡的月光下,這倆貨車隻在叢泠的住處略停了幾分鐘,然後全速往酒館駛去。
半小時後,叢泠回到了酒館所在的街道,把車停在街對面。
早已打烊的酒館又變得燈火通明,隔着櫥窗,叢泠看見瑪德琳倚靠在櫃台邊,姿态很放松,很自在,她臉上帶着笑意,手邊還放着一隻斟滿酒的玻璃杯。
看上去是一副溫馨平常的圖景,如果她身前的一群人手裡沒有架着武器就好了。
叢泠的視線停了很久,瑪德琳若有所感,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臉色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