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兒,叢泠再一次記起本來的目的。
她放下手裡的東西,遲疑地問:“你受傷了?我需要怎麼做?”
第十三号哨兵說:“不,我沒有受傷,那是我騙他們的。”
的确,從他的姿态與語氣看來,完全是輕松惬意的,看不出身體有哪裡不适。
可是……?
看見叢泠眼裡的疑惑,他才又解釋了一句,“我隻是想早點見到你。”
好吧,叢泠無法應對這種話,她不知道說什麼,隻能說:“好的。”
第十三号哨兵點了點頭,像是很滿意似的,說道:“再陪我待一會兒吧。”
說完,他又閉上了眼睛,重新垂下頭,像一棵無比安靜無害的植物。
叢泠感覺這個夜晚的所有經曆都莫名其妙,但這個地方,她确實又很喜歡。
她緊繃的神經慢慢松懈下來,不知不覺間,竟然也慢慢眼皮落下,睡了過去。
叢泠手裡的書掉落,被另一雙手接住,然後輕巧地放回了原地。
第十三号哨兵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他始終很安靜,隻是視線卻不像剛才那樣溫和而平靜。
他的眼神裡閃着雀躍的光,很興奮,又激動,像是一個行走在無邊沙漠的人,終于發現了世界上僅剩的一捧清泉。
*
叢泠再次醒來,是在另一個陌生的房間。
這個房間的天花闆是淺灰色的,當然,依舊是一塵不染。
仿佛昨日重現,她第一眼看到的人,又是珍妮。
珍妮見她醒了,立刻起身,繞過身後一個作為室内格擋的博古架,敲了敲藏在牆面的另一扇門,态度恭謹道:“羅拉女士,她醒了。”
在等待這位“羅拉女士”從房間裡走出的時間裡,叢泠逐漸回憶起睡前發生的事。
哨兵、疏導室、令人感到放松的房間布局……再然後就沒有了,看上去這個疏導室更像是一間心理診療室,隻不過,得到治愈的怎麼好像是自己?
思考間,那位“羅拉女士”已經站在了叢泠面前。
這位女士帶給叢泠的感覺,像是一個溫和版的克萊爾,衣着和姿态都相似,隻是臉上挂起了一種客氣的微笑。
看她舉手投足間的姿态,以及珍妮的恭順表現,她應該就是珍妮的上級了。
果然,羅拉簡單介紹了自己的職級,她是塔台第二十三層所有員工的直系領導,由于種種曲折經過,她也接管了克萊爾的部分工作,以後也會負責對叢泠的訓練以及其他。
羅拉先是問候了叢泠的身體狀況,吩咐珍妮去外面轉交某個文件,等到這片空間隻剩下她們兩個人,她才終于在叢泠面前坐下了。
羅拉慢條斯理喝了一杯水,放下杯子,閑聊一般地問叢泠:“你對第十三号哨兵的印象如何?”
這個問題不在叢泠的預想之内,她怔了下,然後回答:“沒什麼印象。”
羅拉笑着搖搖頭,說道:“或許你不知道,其實你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什麼?”
“他很喜歡撒謊,你也一樣。”
叢泠皺了眉,很警惕地看着她。
羅拉看着她,評判道:“你經常無意識地撒謊,可能是缺乏安全感,習慣性地模糊表達,或者心口不一,總之是本能地想要僞裝。”
叢泠沒有反駁,當然也沒有承認,她隻是冷眼看着對面的人,想看看她接下來還要說什麼。
“至于第十三号哨兵,他是有意為之,說些謊話又不費力氣,毫無成本,隻要能達到目的,何樂而不為呢?”
叢泠并不接話,羅拉看了她一眼,姿态依舊很閑适,繼續說道:“就拿昨晚的行動來說,A區的一棟商業大樓突發火災,這種程度的事件,根本不需要哨兵參與救援,但第十三号哨兵聲稱火災地點有一位關鍵嫌疑犯,對火場人員造成重大威脅,他必須要去。”
“再然後,他故意受傷,故意讓自己精神失控,就是為了得到向導治療。”
叢泠忍不住打斷了她,“可是,他告訴我他沒有受傷,他看上去也沒有任何異常。”
羅拉也皺眉了,她說:“不,從現場情況來看,他确實出現了失控的迹象……”
說了一半,她搖了搖頭,“談論這些沒多大意義,他說謊太多,同一件事也有很多種不同的說辭,很多時候都無法辨别,更何況,他受傷與否其實也不重要,以哨兵的體質,軀體上的任何傷痛都不值一提。”
羅拉盯着叢泠,說道:“我唯一需要确認的是,昨晚在疏導室,他的狀态看上去很正常?”
叢泠對羅拉的一些言論感到很不适,但她也沒立場說些什麼,她點了頭。
“這就足夠了。”羅拉微笑道:“我們隻需要結果,不在意過程。看來你的存在對他來說至關重要,隻要你在,就可以讓他平靜下來。”
“……所以呢?”叢泠的語氣有點生硬,“你們的意思是,讓我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始終綁定在一起?這就是我被帶入塔台的全部意義?”
說到最後,叢泠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很多時候,她明明已經積攢了很多勇氣,但如果要拿出來和人抗衡,她還是會覺得難受。
羅拉臉上的微笑始終沒有變過,她很耐心地等待叢泠說完,等她宣洩掉全部的情緒,然後反駁道:“你誤會了。”
“我們都知道,傳統的哨向綁定是對向導的一種剝削,我們不會這樣做,我們會最大限度尊重你的意願。”
“隻是,如你所見,第十三号哨兵是個很難控制的人,他性格惡劣,不願意配合,習慣性地戲耍他人,偏偏又能力拔群,危險性很高,所以,一直以來,我們都會把他鎖在休眠倉、冷凍室,不會給他太多活動的空間。”
羅拉打量着叢泠的神色,徐徐說道:“我們原本以為,你可以平穩他的情緒,淡化他的危險性,對他有一定程度的約束,如果是這樣,他就不必受到那麼多的限制,可以過得更輕松一點。”
叢泠腦子裡閃回過幾張畫面,那是她第一次來到塔台,第一次見到被重重困鎖住的第十三号哨兵,那一張蒼白的臉。
“當然了,這也不是必須的,我們完全尊重你的意願。”
羅拉說道:“隻是,我本來以為,你對他的印象不錯……如果你能配合,日常多和他相處一會兒,僅此而已,我們就可以放輕對他的管控,讓他好受一點。”
“選擇權完全在你,你願意這樣做嗎?”
羅拉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