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白南醒了,入目是晃動天花闆。
脖頸處的傷口一跳一跳脹疼,嘴唇幹裂起皮,他想坐起身,不料扯動了正在輸液的手,針尖刺穿血管壁,沒過一會便鼓起一個包,黎醫生正好路過,連忙把他扶起來:“别亂動,你在輸液呢。”
白南長睫垂下,看着他重新給自己紮好針,睫毛動了動:“這是哪兒?”
他虛弱得幾乎隻能發出氣音,嗓子幹得發疼,喉嚨仿佛塞滿了砂礫,黎醫生說:“放心,我們不是壞人。”
他繼續說:“昨天我們發現你漂在海上,把你救了起來。我檢查過了,你身體沒事,休息幾天就行。”
白南想起那天電閃雷鳴的海面,仿佛世界末日的狂風暴雨,緊接着天地倒置,船翻了,他費力找到一塊船體殘骸爬了上去,在海面上飄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失去了意識。
白南艱難地開口:“我本想去南城,半途遇到了暴風雨,我們的船翻了。”
黎醫生點點頭:“嗯,我知道這事,幸虧救援及時沒釀成大事故。你也算運氣好,遇到了我們,先喝口水。”
白南接過水杯道謝,一杯溫水下去,喉嚨好受了許多,餘光一閃,眼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裴少晉朝他微一點頭,走過來:“醒了,感覺怎麼樣?”
白南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見認識的人,如果不是接二連三發生了這些事,他很樂意見到裴少晉,畢竟是學生時代就十分崇拜的人,但發生了這麼多事以後,早和當初心境大不一樣了。
白南一顆心沉下去,有那麼一刻,他希望從未醒來。
他垂下睫毛,往裡側靠了靠,說:“我想休息一會。”
裴少晉的腳步頓了頓,感覺到他明顯的抗拒,于是點頭:“好,你先休息。”
“黎醫生,跟我來。”
黎醫生不明所以:“哦,好好。”
就這樣過了幾天,白南的身體恢複的差不多了,黎醫生檢查完說:“恢複得不錯,不過你腺體上的傷太重了,上岸後可以去大醫院檢查一下。”
白南垂眸盯着被子上的手,不說話,黎醫生以為他是害怕了,于是安慰他:“你别怕,等上岸後我們幫你報警,一定幫你讨回公道。”
這簡直就是蓄意傷人,如果腺受到損傷,那是會判定為重大殘疾的。
白南聲音很輕:“不用。”
黎醫生說:“你别害怕,裴少晉你認識吧,那人雖然兇得很,隻要他在任何人都傷不了你。”
白南擡起頭,直視着黎醫生:“真的不用,是我自己劃傷的。”
黎醫生的眼睛漸漸睜大,從疑惑震驚逐漸變為憤怒:“年紀輕輕的怎麼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有什麼想不開的。”
白南視線落在别的地方,空茫茫的沒有焦點,他說:“因為易感期很難熬。”
黎醫生像一下子被卡住了脖子,他為白南處理傷口的時候看過他的腺體,雖然咬痕已經淡了很多,但那的确是标記,而被标記的omega易感期會極度渴望alpha伴侶的撫慰,沒有alpha,一個人度過易感期是非常難熬的。
為什麼這個年輕人會一個人出海,身邊卻沒有alpha伴侶?
正當他想的入神的時候,突然聽見病床上的年輕人說:“醫生,你知道怎樣洗掉标記嗎?”
“啊?洗什麼?”
白南說:“這個标記是一個月以前的,我想洗掉它。”
黎醫生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洗掉标記這種事他不是沒聽過,但很少有人真的這麼做,因為一旦标記成功,意味着兩人的信息素已經完全融合,要強行剝離屬于另一個人的信息素,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而且由于腺體的重要性,想做這項手術必須辦理手續,才能獲得批準實施手術,而且必須經過另一位當事人簽署同意知情書。
他把這些手續詳細地告訴了白南,白南聽後,沉默了一會,然後說:“必須由另一方簽署同意知情書嗎?他不會簽的。”
黎醫生能感覺到對方可能陷入了一段非常複雜的感情糾葛。他隻能說:“原則是這樣的,除非······”
白南眸光動了動:“除非什麼?”
黎醫生說:“除非标記是在非自願情況下強行實施的,這種情況可以酌情考慮。”
白南臉色發白,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您。”
黎醫生心裡默默歎了口氣,走出房間,在門外看到了正擡手敲門的裴少晉,黎醫生給他一個眼神,裴少晉看了一眼房間方向,轉身跟着黎醫生走了。
房間裡,黎醫生結束檢查:“多長時間沒來易感期了?”
裴少晉似乎這件事格外不上心:“年初來過一次。”
也就是說現在已經過去大半年,正常的alpha一個月來一次易感期,如果是S級這個區間可能還要縮短一些,但裴少晉的情況顯然已經超過正常的範疇了,他一年能來一兩次就不錯了,每次易感期持續時間比較短,最多三天。
黎醫生神情嚴肅地問:“上一次易感期怎麼度過的?”
裴少晉皺眉:“抑制劑。”
“幾支?”
“六支。”
黎醫生:“胡鬧,六支抑制劑可能對你的身體造成損傷,你知不知道?”
裴少晉不說話,黎醫生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裴少晉的情況屬于非常特殊的病例,身為裴家的長孫,S級alpha,他生來就萬衆矚目,因此易感期問題始終是裴家的一塊心病。裴家找來很多海内外知名學者醫生研究過他的病情,卻始終沒有行之有效的方案,其中有一位專家大膽假設:“裴少校的易感期問題是十分罕見的,可能他的信息素相性要求非常高,以至于一般的信息素無法誘發他的易感期。”
信息素相性問題一直是醫學界和生物學界懸而未決的難題。
至今尚未攻破,因為除了遵循一般規律以外,信息素相性幾乎可能稱得上玄學,兩個毫不相幹的信息素可能相性極高,而身體條件性格各方面十分合拍的信息素相性反而可能很低。
裴少晉的病情現在來看似乎對他沒什麼影響,但長期下去,一定會造成某些不可逆的損害。
黎醫生歎了口氣,說:“你不要那麼固執,要不要找個omega試試,興許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裴少晉淡淡地瞥他一眼:“你什麼時候幹起紅娘的事了。”
黎醫生被他氣到了:“行行行,檢查做完了,出去吧,别在我這晃來晃去礙眼。”
裴少晉也不啰嗦,起身走了出去,黎醫生追到門口:“上岸之後,你最好去醫院做個系統檢查!”
裴少晉擺擺手,也不知道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這艘船是裴少晉的私産,這趟是私人航程,一周後靠岸。白南很疑惑,裴少晉雖然是技術崗但有軍銜,這樣私自離開工作崗位沒問題嗎?
一連幾天過去。
白南偶爾會來甲闆上吹吹風,大部分時間閉門不出,鎖在房間裡看書,今天也是如此,他翻過書籍的最後一頁合上,走出房間穿過沒人的走廊,走到另一邊的房間推開,書架上堆着厚厚的書籍,外文的中文的都有,這裡是裴少晉的私人書房,他專門騰出一個房間放這些書,有一次,他路過這裡站的時間久了些,被裴少晉發現了:“進去看看吧。”
白南被救上來之後,一直沉默寡言,一天下來說不到十句話,一方面,他并不想和任何人牽涉過多,另一方面,他又實在喜歡看書,兩相糾結下,他猶豫不決,然後聽見裴少晉說:“可以拿走,讀完放回來就行。”
從那天起,白南就一直從這裡找書看,他把書放回原位,忽然眼前一亮,這裡居然有他找了很久的那本書,白南伸手去拿,卻發現夠不到,指尖和書脊之間始終差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