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語先徑直穿過架空層,走到花壇邊兒坐下。
姜非坐到他身邊,面前就是校門正門門口。
“中午要一起吃飯嗎?”姜非問。
“我請你。”戚語先身上有股潮濕的皂香味,緩緩地,潤潤地,郁郁地漫出來。
他們坐在白蘭樹底下,正午的陽光穿過花蕾和樹葉的縫隙,堪堪罩着他們的影子。
“真的嗎?”姜非眼神清澈而亮,那歡欣來得簡單。
“便宜東西,”戚語先說,“不是什麼大餐。”
姜非的眼神一點兒也沒有改變:“我要請假嗎?”
“不用,很近。”戚語先看了姜非一會兒,心髒一跳一跳的,慢慢膨脹起來,奇異得很。
戚語先想,九月的天氣還是太熱了,穿着濕衣服大概還是不那麼爽利。
他收回視線,心跳也沒平複下來。
沒一陣,下課鈴就響了。
保安把校門打開。
戚語先和姜非成了第一批出校門的學生。
太陽下的光影在晃,戚語先感覺思緒也在晃,走到外邊兒才清醒些。
姜非又跟上來。
不算熱的陽光又變得有些滾燙了。
戚語先攥了下衣角,莫不成穿濕衣服真把胸口悶壞了?
“你有個哥?”戚語先胡亂找了個話題問。
“是。”姜非大步跟在戚語先身邊。
跟着他沿着學校牆根走向有個大便利店的那個路口,卻沒走過去,轉了個彎。
“報到那天那你也看見我了嗎?”姜非還認得是戚語先。
戚語先不應,又往左走,背着學校的方向拐進條小巷。
周邊都是樹,濃的綠,淡的綠,高的矮的,微風帶來涼蔭。
偶爾幾聲叽叽喳喳的鳥鳴。
“你哥多大了?”戚語先又問。
“比我大四歲。”姜非倒沒想到戚語先會問起他哥。
“大三?”戚語先算了算。
“是。”姜非回答。
果然是上大學。
不像他,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學。
“在本地讀?”戚語先問。
“不是,”姜非字典裡可能都沒有隐瞞二字,也沒覺得這些有什麼可隐瞞的,“在C大。”
挺好的大學。
不過不是什麼頂尖學校。
“挺牛啊。”戚語先真心實意地說。
姜非笑了笑,為他哥高興,也為他哥驕傲。
姜餘一直做的都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你爺爺呢?”戚語先又換了話題,“一個人住?”
“他和大伯一家一起住。”姜非提起爺爺時臉上又揚起笑。
他剛才體育課上和戚語先講的那些爺爺的事,不知道戚語先聽到了多少。
想起來也有點兒好笑。
“你奶奶呢?”戚語先問。
“她,去世得比較早。”姜非的笑意斂了斂,多了幾分懷念。
“抱歉。”戚語先回頭看了姜非一眼,視線碰上時不知道為什麼總想躲。
“沒事。”姜非并不避諱提起去世的奶奶,“她身體不是很好,五十多歲就要坐輪椅了,爺爺照顧了她幾年,她就去世了。”
那會兒,姜非才小學四年級。
他還太小,還不懂什麼是死亡。
他還不知道以後就見不着奶奶了。
葬禮之前在等候,他牽着姜餘的手。
想抓得緊一點兒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椅子上的扶手。
好像也沒有很疼,可是眼淚卻止不住一直在流。
姜非是在哭了之後才漸漸模糊地明白了死亡意味着分離。
悲傷随着淚水翻湧而來,淹沒了他。
他記得禮堂裡的百合花香。
記得奶奶躺在透明玻璃棺裡被塗紅的嘴唇和臉頰。
記得奶奶最後被裝進一個小罐子,被埋入墳裡。
然後在往後無數個日子裡記起曾經奶奶帶他去小公園玩、帶他去影樓拍照片、一起切水果榨汁……
奶奶的生命不是很長,在姜非短暫活過的人生裡占據的記憶更是少。
姜非慢慢地也淡忘了一些和奶奶有關的記憶。
可是現在還能記得的所有關于奶奶的記憶,全都是美好的記憶。
“以前爺爺是和奶奶一起住的。”姜非繼續和戚語先解釋,省掉一些講不完的細節。
從最最開始,姜餘剛出生,那時候家裡一家三口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在老房子四樓。
到姜非出生,爺爺奶奶搬出來,住到三樓。
三樓又搬到一樓。
拆遷之後,爺爺奶奶單獨租了個一房一廳的房子住。
奶奶離世了,爺爺就一個人住了一年多。
到村裡新房子建好了,回遷上樓,爺爺年紀也不小了,在大伯和姜非爸爸之間,爺爺選擇了和大伯一家一起住。
“哦。”戚語先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聽完之後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給個什麼回應。
感覺問了沒個回應不太好,又感覺姜非說話聲音還挺好聽……
“你爺爺經常來學校看你嗎?”戚語先沒什麼理智地往下問。
姜非搖搖頭:“這次是第一次。”
戚語先想了想:“你第一次在學校住宿?”
上回姜非爺爺說過姜非和他都是住在蘭園新村。
姜非住的蘭園新村和戚語先住的華豐村就隔了兩條馬路。
按道理來說,離學校也近,就一個地鐵站的距離,不怎麼需要住宿。
“是。”姜非垂了垂眼,難得有幾分不是很想再說下去的樣子。
戚語先沒來得及品味姜非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他想帶姜非吃飯的店就出現在面前。
“到了。”戚語先說。
姜非仰起頭擡起眼看招牌,才一擡眼的功夫,剛仿佛出現的脆弱感就消失殆盡,又開始眼神亮晶晶地笑着。
這附近不是商業街,都是些住宅小區。
旁邊就幾家店,便利店、洗衣店、沙縣小吃之類的,店面都不大,冷冷清清的。
戚語先帶姜非來的這家店連招牌都舊裡舊氣的,就叫“老大雜糧煎餅”。
六個字,掉了兩個半字。
現在叫“老良煎餅”。
“來兩份鹵肉煎餅。”戚語先也沒問姜非吃什麼。
這家店就隻做煎餅,一共也就幾樣花式,煎餅裡就隻有鹵肉煎餅最好吃。
“要辣嗎?”老闆低着頭攤餅。
戚語先看向姜非:“要辣嗎?”
姜非搖搖頭,有點兒好奇地看着老闆煎餅。
“一個不要辣,一個中辣。”戚語先跟老闆說,“其他都正常放。”
“嗯。”老闆應了一聲。
“帶回去還是在這吃?”戚語先又問姜非。
老良煎餅店面雖小,裡頭還是有幾張桌椅的。
姜非和戚語先一下課就出來了,拐了三個彎來到這兒,實際上從校門處來到這都沒花五分鐘。
時間還早。
“在這吃吧。”姜非說。
正午的陽光照下來,照得這家店亮堂堂的。
老闆站在光裡動作熟練地攤餅。
一層面糊,一層蛋液,一層醬,翹起一個角,夾了兩片生菜煎了一煎。
雖然說了在店裡吃,但姜非沒動:“我想看看老闆攤餅。”
戚語先也就站在旁邊等他。
老闆往餅裡加蔥花,加香菜,加鹵肉,鏟邊,折起來,掰開薄脆,放上去。
“這是什麼?”姜非看得很認真。
“薄脆。”沉默的老闆開了口。
“薄脆是什麼?”姜非還是有點兒不懂,移開視線,偏頭問戚語先。
戚語先也不懂,沉默了兩秒:“面粉做的吧。”
“是。”老闆應了一聲。
姜非又笑了:“神奇。”
戚語先不知道這又有什麼可神奇的。
神奇的是姜非吧,這居然也覺得神奇。
戚語先看着姜非的側臉。
老闆把餅再折起來,從中間鏟開。
“裝在一個袋子裡嗎?”老闆問。
“嗯。”戚語先應了一聲。
先制作完成的那份,戚語先遞給了姜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