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黴貓妖霎時耳朵下折，很是害怕，有一種想溜的沖動。

但随即，他又想到他是在柳依雲旁邊，絕對不能這麼丢人，居然被情敵的氣勢壓住！絕對不能顯出怯意！

他剛這麼一想，瞬時鼓起勇氣站直了身子，準備回敬幾句。

他剛準備開口，姜淮就已經走過來了。瞧着他眸色深黑，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貓妖才自我安慰順下來毛瞬間又炸起來了，看着他的手指就要落到自己肩上，青竹立刻緊張後退逃跑了。

瞧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姜淮眼神黢黑，收回空中的手慢慢笑道：“有那麼害怕嗎？”

柳依雲瞧着他系着墨發的發帶，有那麼一瞬間，也有些心悸。

這株妖花，剛剛，是不是要黑化？

“姜淮…”她戰戰兢兢地喚他。

“嗯？”他回眸，臉上仍是含着笑，但眼瞳裡瞧見她時，那渙散的黑色逐漸聚攏，回出些暖意來。

“怎麼了？”

觑見他的神色，她總算放松了些，渾身的僵硬也緩了下來。

但畢竟開了口，她這話卡在這裡，不上不下。窺見姜淮投過來的疑問的目光，她也隻能硬着頭皮沒話找話，最後隻是說了一句：“你要不要，…過來烤烤火？”

她說完之後，自己都懵了。她本意并不是想留住姜淮呀，但為什麼脫口而出，最後最想說的，卻是這句。

可說完以後，就像心裡突然卸下了一個重擔，很輕松，就像突兀地就把心底最深的眷念傾吐了出來。

一定是我擔心姜淮一個人待着容易黑化，所以要留着他在身邊，烤烤火，觀察他。她如是想道。這麼一想，她又心安理得起來，心下那一點對自己脫口而出話語的詫異，刹那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嗯？”姜淮擡眸瞧她，神情有些疑惑，他瞧了瞧貓妖逃跑的方位，下意識道：“我以為你不想……”

話隻說了一半便卡殼了，他一瞬間眼中情緒流淌，身上的戾氣被微風拂過，莫名消了大半，他長睫覆下，斂蓋眸中萬千情愫，左袖間一直握緊的手倏地松開了，帶起一片溫柔。

眼睫顫了顫，像是栖息的蝴蝶，他慢慢道：“嗯。”

他仍站在火光映照處，身上方才那層薄薄的怒氣卻消失殆盡，火光将他身上照得有些暖，莫名給他添了幾分無辜的質感，乖順柔和到不可思議。

他就像是寒冽冰河染上日光，被溫得泛起波流來，又像是獰惡厲鬼難得遇到了能制服它的主人，于是收起爪牙，甘願臣服。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樣的位置，柳依雲先前唯恐避青竹不及，現在居然能主動上前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她像是領着迷路的人一樣，拉住他的袖子将他引到自己的位置上。

将自己那一方天地分給他一半後，她才覺出他身上的涼來。

他适才将自己的外袍丢給了青竹，現下隻着了一身單薄的黑衣，被她方才拉着走了幾步，冷風一吹，他衣上殘餘的一點熱氣就徹底散了。

她又握了幾下他的袖腕，試了試溫度。

姜淮長睫顫了顫，垂眸盯着她捏在自己腕上的手指，乖得不像樣。

是涼的。

雖然姜淮并沒有說。但柳依雲抓着他涼透了的衣服，還是蹙了眉。她果斷從儲物袋裡拿出方才糾結了好久都不想給青竹的蓮青色鶴氅，仔仔細細披在他身上。認真打量了一下，真心實意贊道：“很稱你。”

這件衣服，明明穿在貓妖身上隻會讓她感到不适，但穿在姜淮身上，卻讓她覺得這件衣服都能沾染上姜淮身上草藥的甘苦香。

她好像，更喜歡這件衣服了。

但她自己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她又挪了一點位置，讓姜淮離她更近了一點，更方便烤火一些。牽着他的雙手，靠近了火舌，須臾，感覺他身上回暖了一些，她才将他的手放開。

她眉眼彎彎，昳麗容顔在火焰映照下灼灼生豔，朝他笑道：“是不是沒那麼冷了？”

從她牽着他開始，他的視線就一直落在她身上，從未離開分毫。現下瞧見她對自己笑起來，他也下意識揚了唇角，溫柔應道：“嗯。”

他這聲溫柔的語調就像是敲在了柳依雲的心上，她突然覺得有些心亂，錯開眼，不再去看他。

夜色沉寂，從遠處草叢間也隻傳來幾聲蟲豸低鳴。

一片寂靜裡，緊挨着的兩人之間似乎有什麼情愫在無聲無息緩緩流淌，擾得柳依雲心神不定，感覺很陌生。

她睫毛顫動，手指敲了敲地面，正打算說些什麼話打破這種她并不熟悉的氛圍，一旁的姜淮卻先開口了。

“柳依雲，”他問，“你前幾日對我說的，不用在意那隻貓妖，這話還算數嗎？”

明明是問話，但他聲音很低，莫名帶點缱绻的溫柔。說第一個字的時候，他頓了一下，含糊地掩蓋過去，聽起來就像隻是在說，‘依雲。’

柳依雲敲着地面掩飾心緒的手指停下來，聽到他這聲喚，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才看向他。

少年眸色深沉，一雙黑瞳望過來，裡面滿是專注與執着，瞳内倒映着柳依雲的身影，卻也隻映着她的身影，瞳色黑得吓人，像是懸挂在懸崖邊上的人，隻靠一根繩子撐着，而柳依雲的回答就是抉擇，拽一把繩子将他拉上來，或者，直接剪斷繩索，看他墜下去。

她的選擇很關鍵。

可她不知道。

她瞧着他神色，聽着他的問題。

他嘴上喚着‘依雲’問的卻是，‘前幾日說的，不需要在意那隻貓妖的話，算數嗎？’

她前幾日說的，她說，‘你不用在意那隻貓妖呀，就算他加入，溫姐姐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她瞧着他那雙深邃晦暗的黑眸，突然心底就有些酸澀。原來是為了溫姐姐。

她倏地垂眸，看着地面，左手攤開，右手成拳用力揉了揉掌心，好像這樣就能将心裡的酸澀揉開似的。

她鼻頭有些酸，擡頭笑了笑，繼續安慰他：“不用在意的，溫姐姐，并沒有關注他。”

她揉着掌心慢慢道：“還有蘇師兄也……”

“那你呢？”姜淮倏地打斷她，就像前面聽的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目光深幽，近乎執拗地問道，“你在意他嗎？”

柳依雲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她滞了幾息時間才答道：“我。”

“我，”她道，“我也不在意。”

火光下，少年身上的冷氣和殘餘的戾氣瞬時都消散得一幹二淨。

他終是聽到了最想聽到的答案。

柳依雲在毫無察覺中，還是選擇拽了一把繩索，将他拉了上來。

很暖。

在一片暖意裡，少年眸中濃沉晦暗散去，于一派寂靜中，須臾，他又喚了一聲：“柳依雲。”

少女仍陷在酸澀情緒裡，聽到他一聲喚，擡頭看他，“嗯？”了一聲，語氣裡都帶了點小小的鼻音。

但他隻掀眸瞧了她一眼，就又垂下眼睑，像是有什麼必須要對她說，卻又很難說出口的話。

他長睫覆下，并不瞧她，輕輕道：“其實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叫你姐姐。”

所以，你并不需要他。

你有我就夠了。

時間仿若驟停，星河在此逆轉，柳依雲覺得此刻一切都很靜，都是停滞的，唯有眼前的姜淮是生動的明麗的，盡管知道姜淮喜歡的是溫容，但她仍是被他話語裡的情意給惑了一下，就好像，他真的會對她有愛慕感一般。她感覺自己的心髒漏跳了一拍，但随即，反應過來後，又是徹頭徹尾的難過。

姜淮他喜歡的終究還是溫姐姐罷了。

她聽見自己很慢很慢地應了一聲：“嗯。”

就好像，她對着他，就隻會說這一個字了一般。

手心處的酸澀朝着手指延伸，直蔓延到了指尖，脹澀得發疼。

為什麼會這麼痛，柳依雲看着自己手指，是因為心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