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她再叫。
這次女孩說話了:“我不是。”
“诶?”小姑娘有些沒明白。
女孩看上去很不願意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複又重複道:“我不是小姐。”
末了又沒了下文。
話語斷在這裡,小姑娘很是猶豫。有點搞不清楚,她說的是字面意思,她不是小姐,還是說,她是小姐,但是她不喜歡别人叫她小姐。
她擡頭看着地牢上方,皺着眉掰着結完痂又出血的手指頭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想明白,她就再低頭,看着冷淡的小女孩,又湊近了一點,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小心翼翼又期待地等着一個答案。
她倒是想問,但又覺得這樣實在是沒有禮貌。她在家的時候,是不被允許多說話的,哪怕眼神稍微多一點,她都會挨打,爹爹說,這是因為她實在沒有規矩。
但到了這裡,沒有人管她有沒有規矩,可還是會挨打,會被抽血,會被割傷口。
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或許挨打不是因為有沒有規矩、做了什麼錯事。有的人不管怎麼做,天生就是要挨打的,比如她,而有的人天生就是不會挨打的,比如她的弟弟。她神情有些飄忽地想。
或許是因為她湊得太近了,又放空地看了人家好一會兒。
冷淡的小女孩長長地歎了口氣,像是有些疲憊又挫敗地說。
“我是小姐的洗腳婢女。”
“我家老爺很久之前欠了這些人一些人情,靠着他們的勢力起家,現在他們要求老爺還報,要帶我家小姐離開。”
“老爺舍不得小姐,又因為我和小姐身量年紀差不多,就叫我穿上小姐的衣服,頂替小姐來了。”
她慢慢道。
她的聲音一開始還有對小姑娘的挫敗感,到後來越來越冷淡,說着‘我家老爺’‘我家小姐’卻始終沒什麼感情,旁觀者視角般,冷淡得像是在講述着别人的故事。
她話語裡的新詞有點太多了,小姑娘聽着不是很明白,暈暈乎乎的,琢磨了半天也隻琢磨過來,她确實不是小姐。
“那你,”她有點糾結,感覺應該問什麼,但腦袋裡沒什麼東西,就又不知道到底該問什麼了。
半晌,沉默的小女孩像是補全她的問題一樣,對她的問題進行了回答。
“苟飯。”
“嗯?”
小女孩沉默了一下,再次說道:“我叫苟飯。”
她的名字也跟她的經曆一樣很是複雜繁瑣,小姑娘有點聽不明白,她默了一會兒,試探着小心翼翼地開口:“嗯,苟凡?”
小女孩好像很不喜歡聽見自己的名字,她抿了唇沒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糾正道:“是飯,不是凡。”
她說這話時也冷冷的,不知道是因為小姑娘叫錯了她的名字,還是因為這個名字,本身就讓她不喜。
“苟飯。”
很簡單,沒有什麼其他含義,單純就是和狗搶飯吃的意思。
小姑娘李杏像是被她的語氣吓到了,微微朝外側了側身子,還在滲血的手指下意識往頭上擡了擡,卻又想起,這樣隻會挨打挨得更厲害,于是趕忙又放了下來,拼命點頭,聲音很小,語氣顫抖又乖巧:“我知道了,苟泛。”
她做完這一套才想起,她的爹娘不在這裡,在這個籠子裡,沒有人會打她,至少苟泛不會。
她就又貼回去,繼續貼到了女孩身上,好像挨着她就能獲得無限的勇氣一樣。
真奇怪,這裡明明又冷又陰暗,還很痛,天天都被拽出去挨打切割,可是現在貼着苟泛,她卻覺得很安心,甚至難得有點昏昏欲睡。
可是不能睡,在這裡的時間是有限的,李杏自己也見過有很多人睡着睡着就徹底睡過去了,再也醒不來了。
不能睡,她還想知道更多苟泛的事情。
她艱難地抗争着眼皮,聲音軟糯地問道:“苟泛,他們對你好嗎?”
很愚蠢的問題。
小女孩想。
她能問出,給她取名為苟飯的人,讓她頂替小姐來送死的人,對她好不好?
苟飯不想說話,她冷笑一聲,明明隻是一個7、8歲的小女孩,卻總是冷漠,總是不愛笑,缺乏柔軟的情緒,苟飯想,或許,這就是老爺小姐讨厭她的原因。
她過得不好,可她不喜歡對着别人剖析自己的内心,她不喜歡抱怨自己的人生,因為說了總是和沒有說是一樣的,沒有人能幫得了她,除了能得到一點同情的憐憫還能得到什麼呢?
她不需要這點憐憫,苟飯想。
于是她沉默了一會兒,又沉默了一會兒,沉默到李杏以為她不會搭理自己時,她回複了一個字:“嗯。”
很冷一個字,很簡潔,足以回答世上所有的問題。
但小姑娘滿意了,她覺得苟泛大抵是過得很好的。
她有些羨慕,昏昏欲睡的眼睛都由此有些睜開了,帶着些憧憬:“真好,外面這麼多人等着你回去。”
她掰着指頭數:“老爺,小姐,爹,娘,”她頓了頓,又問,“苟泛,你有弟弟嗎?”
“沒有。”
小姑娘頓了一下:“啊,沒有。”
她回過神,不知道是有些遺憾還是有些感慨,她笑了一下,“但是也很多了,有這麼多人等着你回去。”
“沒有爹娘,”苟飯說,“我無爹無娘。”
她是孤兒,是從小被老爺從人牙子那兒買回去給小姐當玩伴丫鬟的。
但是小姐并不喜歡她,小姐說是她自己有問題,苟飯也覺得是自己有問題,可有時候她太累了,她并不想計較到底是誰有問題,她隻是覺得,活在這世上大抵是這樣,太累了。
小姑娘被她噎了一下,也被她沒什麼感情的話語震了一刹,她若無其事像是在說着别人的人生,有着極強的脫離感。小姑娘想道歉,卻又觑着她的臉色,不知道此刻該不該道歉。
她短短7年的人生給她養成了察言觀色的習慣,因為在她以前的環境裡,總是上一句說得還好好的,下一句對方就要開始打人了,又或者,上一句對方好像生氣了,但下一句對面又消氣了。李杏總是對此很困惑,她在說話時總是喜歡看别人的臉色,這樣她就能大緻猜出,對方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有生氣,大抵是個什麼情緒。在有危機感的時候,她尤為如此。
但現在,她看着苟泛,她看不出她臉上的情緒,猜不出她心裡的感受。李杏有些慌,但也不是特别慌。因為她覺得,苟泛是個好人,她應該不會打她。
她瞧了她一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于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隻能很輕,她怕她肩膀有傷。
她想了想安慰的詞:“沒關系,至少有老爺小姐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