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他站在姜淮面前,說出自己的意圖時,那少年卻笑了。
他墨發高束,瞧着他的時候,笑意并不見底,那雙好看的眼眸是冷凝的,隐約泛了點譏諷。
“蘇和玉,”他說,“她是因為你受傷的。”
“如果沒有你,”他瞧着他一字一頓,“她不會有半點事。”
他眸色暗沉如深夜,内裡積蓄着叫人看不透的情緒。但蘇和玉瞧着他,卻突然間有那麼一點危險感,像是有柄無形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而持刀人就是面前的姜兄,如果有可能,他随時會取他的性命。
怎麼可能?蘇和玉想。但荒誕和不安感卻逐漸升起,變得濃稠,叫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直到不安感達到頂峰時,姜淮又笑了。
他垂眸扔了一枚不知從哪裡撿來的石子,石子灰白咕噜噜轉進了牆邊陰影裡,淡漠開口:“你走吧。”
他不再瞧他,蘇和玉感受到的那種極度不安的怖懼感瞬時散了不少,飄在微風裡,簡直讓他懷疑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
但他仍不敢說什麼,按照慣性的恐懼朝後退了好幾步才逐漸撿回了自己的聲音,出口時陌生得都讓自己恍惚,他說:“好的。”
他在逐漸西沉變得昏黃的日光裡挪動腳步,慢慢再走回原本坐着的溫容門口的位置上,一直提着的陡然變快的心率才漸漸緩和平穩下來。
他始終沒再敢去看姜淮,直到夜色漸沉,他才又扭頭瞧了一眼,發現在黯淡夜色裡,長久坐于依雲門前的姜淮沉寂得像一條疲憊的傷痕累累的巨龍固執地守着珍貴的寶藏。
這種濃稠的陰郁的聯想叫蘇和玉久久都不能回過神,直到溫容推開房門,他都沒能做出應有的反應。
還是溫容蒼白着臉瞧了他一眼,“怎麼了?”
蘇和玉才恍然回過神,略顯磕巴地應道:“啊?嗯,沒什麼。”
溫容盯着他瞧了一會兒,又看了姜淮一眼,頓時思索出他很大可能是在姜淮面前碰了壁。
她颔首,沒再理他,朝着柳依雲房門方向走去。
身後蘇和玉結結巴巴,既不想暴露自己剛才沒聽她的話被姜淮懾到了,又不想溫容就這樣過去再經曆一遍他剛才經曆的感受,因此急急地斟酌着用詞:“姜兄,姜兄,嗯,他今天心情不好!”
溫容了然點頭:“嗯,那是對你。”
蘇和玉:…?啊?這還能分人嗎?…哦,也是,溫容是女孩子,莫不是姜兄對女孩子就溫柔些?
想到他對柳依雲的态度,這個不明所以的戀愛白癡琢磨着:…嗯,好像還真有可能。
溫容走到姜淮面前,果不其然,他隻是瞧了她幾眼,就讓她進去了。
溫容不禁有些感慨,并且思索着姜淮多半是在依雲門前待了一天,嗯,蘇和玉大概也是跟他學的,不然以他的個性,他根本做不到這麼細膩。
隻不過,她看向姜淮,就這樣的話,一會兒依雲出門,瞧見他,豈不是會很尴尬?她當時出門看見門口的蘇和玉除了感動,也是…尴尬。
她這麼想着,敲了敲門進去。
床上少女好像已經睡熟了,聽見動靜,她睜了睜眼,看見是溫容,好像有些失望。她坐起來,神色裡有種剛睡醒的郁卒,看起來恹恹的。
她喚了聲:“溫姐姐。”
溫容進來,先關心了她的傷勢,詢問了她的狀态,随即覺得屋裡有些悶熱,覺得适當開窗呼吸新鮮空氣對病情恢複有所幫助,因此遲疑着詢問了一下:“要開一會兒窗嗎?”
少女恹恹地點了點頭,看起來心情真的極不好,随即想了想道:“到門外吧,我想吹吹風。”
随後在溫容看過來的視線裡,她保證:“我隻待一會兒。”
溫容猶豫了一下,也表示理解,畢竟她也是因為屋子沉悶才出來散步的。
她扶着柳依雲慢慢走向門口,突地想到了來之前瞧見的姜淮。嗯,這下就要開門了,感覺會很…尴尬啊。
也不知道兩人會是什麼表情,她一邊替兩人尴尬,一邊又忍不住好奇兩人之後的神态,視線瞧向依雲,期待着她一會兒的神情。
結果出門,什麼都沒瞧見,隻見夜晚濃沉,星光搖曳,溫容在地上放了個軟墊,扶着柳依雲坐下去。一時間覺得姜淮真的遠比蘇和玉要靠譜體貼的多。
不到一息時間,那原本一直坐在柳依雲門口的姜淮就好像是出來散步碰巧遇見了兩人一樣,身上穿着的黑底繡銀色雲氣的外袍綿軟厚實,瞧着就很溫暖擋風。
他像是剛瞧見兩人一樣,朝她們走過去,目光幾乎固定在柳依雲身上。
柳依雲當即瞥開視野,像是并不想瞧見他。
那少年步伐頓了一瞬,卻還是走到她面前。
柳依雲盯着他的鞋、他腿上的血,不吱聲。
“柳姑娘。”那人說話了,聲音冷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柳依雲就像是驟然被點到名一樣,心髒不知是緊張還是被人攥緊般地‘騰’地一跳,視線迫不得已上移,從他的鞋看向他的臉。
他眸色骊黑,裡面泛着她瞧不懂的情緒,墨發紅唇,俊美如妖,他容顔稠豔得遠比綴着星子的夜色動人。
柳依雲瞧着他的臉,感受着有什麼東西覆在了自己身上,低頭一看,是他身上原本穿着的外袍。
外袍暖和綿密,帶着他身上安神的甘苦香,籠着他的體溫一并落到她身上。
他彎腰,也不說話,骨節分明修長的手将外袍攏起來,用系帶系住了,遮擋了所有的夜風,才微擡眼,那雙漆黑眸從纖長睫毛下瞧向她,沒什麼情緒,冷冷的:“柳姑娘病重也出來吹風?”
他語氣平穩,聲音寒涼,伴着這微冷的夜風,相得益彰的同時,也讓人心生落寞。
柳依雲低了頭,随即才擡起來,把對着溫容說的話與他重複了一遍:“我隻待幾分鐘。”
彎腰瞧着她的少年不置可否,将她外袍帽子的系帶也系住了,起身,沒什麼表情地順手将帽子戴到她頭上,遮住了她的頭發和耳朵,再沒說一個字,沒瞧她一眼,轉身離去了。
整個過程,溫容看得津津有味,沒忍住搖了搖頭,特地往旁邊稍挪了挪位置,給姜淮靠近柳依雲騰出更大的空間。她觀察着兩人的反應,當然,尤其是姜淮心口不一,情濃就是不說出口,偏偏舉止裡飽含情意的行為讓她位于一邊托腮長久地看着,看看姜淮,再看看柳依雲,再瞥一眼星空,她好歹抿住了唇,隻是稍微彎了嘴角,忍住了沒笑出聲。
她想,姜淮的喜歡真是太明顯了,這到底誰能看不出來?
她心裡剛浮起這個念頭,就想到了答案。哦,蘇和玉這個沒救的看不出來。
接着她才發覺,自姜淮走後,旁邊的柳依雲似乎歎息了一聲,就安靜地再也沒說過話。
她朝她看過去。
感受到她的視線,那容顔昳麗的少女擡了頭,目光裡含着些委屈和不解,都泛了水光,看起來是真的很難過。
她鼻頭微紅,語調憂傷又綿軟,“姜淮他,是真的很讨厭我啊。”
溫容一邊下意識擡手安慰她,一邊心裡:…啊?
她好半晌停滞在那裡,腦袋裡隻有一個念頭:
所以你的戀愛水平和蘇和玉比起來,到底有什麼區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