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魔氣在他軀體裡往上挪了挪,眼睜睜瞧着他神魂的雙腿仍在萎縮碳化被廢除的軀體部分裡灼灼燃着火焰。
他始終沒有回答。
就在上古魔氣以為他不會對此有任何回應時,卻聽見他說,很平靜地,“我在幾十年前就不想再做神了。”
“下輩子為人為畜,都好過為妖為神。”
“生命太漫長了,其實,”他澄金色眼眸裡浮下暗沉的情緒,輕輕地,“并不是一件好事。”
上古魔氣不懂,它也不想懂,它隻覺得他是個瘋子。
身體的幹枯已經轉近了胸口,大勢已定,這具身體再不能用,上古魔氣從他體内鑽了出去。
看着他腿腳皆廢跪在地上,上古魔氣不能理解地偏了偏頭盯着他,鄙夷出聲。
它是見過想要自戕的人,卻沒見過自戕到這種程度的人,哦不,神。
這種東西
居然是神?
火焰已經到了神魂胸口,可能燒了太久,也可能是燒到了胸口,青竹開始出現幻覺。
他看見了虞靈。
不是年輕時的虞靈,而是年老以後拄着拐杖的瘦瘦小小的虞靈。
她撐着拐杖對他笑。
就好像她并沒有離開,并沒有死去,時間也并沒有過去很久。
他怯怯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很長一段時間,并不願意理他。
但那幻覺,那無比真實的幻覺看向了他,朝他笑了笑。
于是青竹,也朝她笑了笑。
他狼狽地跪在地上,有什麼東西從眼裡流了出來,他說:“謝謝你,還願意來看我。”
太狼狽了,實在是太狼狽了。他垂下頭,努力地想要站起來,但掙紮半天,已經幹枯的腿腳使不上力,讓他還是隻能跪在地上。他輕笑一聲,眼裡有一滴液體砸到了地上,低睫,睫上有一層水光,他自嘲道:“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他擡頭看向虞靈。
非常沒出息的,睫上水光更濃了。
她離他好遠,他瞧着她,又對她笑了笑,他說:“好久不見。”
神魂胸口燃着火焰,燒得他心痛,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他不知道說了幾遍‘對不起’,眼裡不斷的有液體往出湧,讓他眼前一片氤氲模糊,險些看不見虞靈的身形。但是他知道她在,于是他揚了唇,伸手去擦淚花,這時才發現,他的手也已經幹枯了。
他在一片氤氲裡努力瞧着她,牽着唇,又道了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枯萎了。
萎縮已經傳到了肩頭,他連手都擡不起來了,或許過一會兒,連眼睛都會看不見吧。
他又瞧了眼虞靈,眼睛已經模糊不清了,但他仍是盯着那含混朦胧閃爍的身影眨了眨眼,突然道:“虞靈,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其實你笑起來的時候,特别好看。”
他牽了牽唇,這時才發現,連唇角都已經開始僵硬了。
那份僵硬也慢慢開始影響到了眼睛,像是有塊黑布逐漸覆到了眼睛上,視野漸漸變得深黑。
唯一一點光要被剝奪了,他要看不見虞靈了。
他最後隻說了一句:“謝謝你。”
謝謝你,最後時刻還願意來見我。
謝謝你。
他死了,死的時候,唇角還是帶着笑的。
從他開始胡言亂語的時候,上古魔氣就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和一團空氣對話。
那裡什麼都沒有。沒有人來見他,沒有人來看他,那隻是幻覺。
它就用一種極為古怪的審視目光瞧着他,瞧着他自言自語,好像是在跟什麼人說着話,瞧着他死去,它開口不屑罵了一句:“蠢貨。”
已經萎縮廢除的軀體沒有任何作用了,他神魂已滅,也無法憑借他的魂魄掩飾自己的魔氣了。這一趟,它算是白來了。
已經幹枯的青竹軀體發黑得愈厲害,逐漸縮小,慢慢變成了一個蜷縮成一團的碳化的小小的狸貓屍體。
這是他本來的樣子,他本來就是一隻狸貓妖。
上古魔氣瞧着它的原形屍體,回憶着這一遭被它擺了一道,氣不打一處來,頓時怒氣上湧,在它狸貓屍體面上猛割了幾道。
已經幹枯的屍體格外脆弱,狸貓腦袋瞬時就被它割得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化為碎屑。
上古魔氣尋了尋原先自主切掉的被狸貓妖附着了神術的薄薄魔氣切面,忍着疼痛重新納回魂體裡。情緒總算是好了些,它長舒了一口氣,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