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行路。
主角團住進了一家客棧。
寒風呼嘯,薄霧籠罩,月色洇血,姜淮擡目,感受到樓下有妖的氣息。
冬季晚間,屋内黑暗,他又閉了眼。
樓下棧房内人死不死與他無關。
他手垂至床沿扔了張符,符紙順着半舊的木質地闆縫隙沒了進去。
樓下安靜一瞬,須臾,又再發出少許窸窣聲。
本以為這便是結束。少焉,睡在他身旁的少女卻翻了幾下身,她烏發散開,白皙面上額間微颦起,似是于睡眠中并不安穩,或是被樓下聲音所擾或是受妖氣所影響。
不打算管閑事的少年便又睜了眸,他側身,瞧着她于睡夢中無意識颦起的眉,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替她撫了撫。少女于夢中很好安慰,隻輕輕撫了兩下,額間便平了。
少年起身,墨發垂散,他替她掖好了被子,随意撈了件外袍,穿上鞋子,不發出一點聲音地朝外走。
他于床邊散了幾根傀儡線,透明泛着些許銀白色澤的傀儡線與主人情感相融,甫一出來就興奮戰栗地要往容顔妍麗的少女發間鑽,腰間繞,手間纏。有一根蛇一般地都要攀上了床,卻突然發覺主人黑發垂腰,眼神冷淡地垂眸看着它,手指在寬大的袖袍裡撚了撚,靜等着它下一步的行動。
它倏忽打了個寒噤,伏着床尾木腳再顫抖地向下爬,乖乖伏至床底蜷成一團,其餘傀儡線也抑了興奮,消了心思,爬至床下,安安分分地像幾條沒思想的線,規規矩矩為床上少女當起了不敢逾矩的護衛。
少年低睫,再瞧了瑟瑟發抖的它們一息時間,轉身離去。
于門邊,他又瞧了少女最後一眼,小心安靜地把門關好。
腳步踏在樓梯上,他心裡想的是,誰也不能碰柳依雲,傀儡線也不行。隻有他能碰。
要迅速解決。隻是剛離開一會兒,他已經開始病态地想念她了。想碰她,想牽她的手,想和她睡在一起。
他迅疾下樓,沒什麼禮節地直接推了門。
門被拂至兩側,裡面的東西安靜了一霎,看向門前。
木門被打開,滿溢的鮮血再沒了阻礙,泂泂淌至他的鞋底沾至他鞋上。
他着一件外袍,黑發垂散,滿屋的血腥氣籠至他身上,他面如瑜玉,唇色鮮豔,瞳似點星,容色稠豔秾麗。滿地的血,配上他俊美的涅白的臉,攝人心魂地呈現出違和感和妖異感,就好像這滿屋的血都是他造成的,他導緻的,合該是由他緻使的。他站在染血的地面上,身量颀長勁挺,容貌冶麗惑人,他姿色完美得比屋内這些吃人體骸的妖物更像妖魅。
他好像很急,方急匆匆地來,急匆匆地又想走,像是迫切地思念地想去見某個人。
視線掃一圈怪物,他神色冷淡,得了結論:噬欲怪。
能看穿人心中的欲念與情感,喜好吞噬淫邪貪婪之人。這屋内的人方才若不是在進行見不得人的大宗錢财交易就是在行過于淫邪之事。瞧屋内滿地溢淌的血流,赤身裸體的七八人,多半是後者。
想來畢竟是上等棧房,多少也隔些音,甯甯方才既不是被聲音所擾,那便是由于妖氣。
他單是思考到這一點,神色就莫名暖了少許。他已經開始想她了。
屋内幾隻妖物見他視線淡漠尋常地掃過己方如刀鋸般切割吞食人類骨骸肉塊的口器,目光未在人類屍身上停留一瞬,隻淺淡垂眸瞧着己方道:“你們打擾到人休息了。滾。”聲音平淡冷靜,姿容在滿地暗紅血液的映襯下,豔得妖異,詭谲到仿佛他才是主宰者,不由得皆停下嚼咽啃食,均瞧向他,訝異驚疑,卻無一妖要走。
冶豔少年袖間垂下一張符紙。妖物便安下心來,隻當是除妖人年少輕狂,不識好歹。人類本就是它們的食物,幾個是吃,多一個也是吃,便俱向他蜂擁而去。
有兩隻妖物沖得太前沖得過急,瞬息奔至他面上,要将他兜頭咬下,少年舉止未變,袖間無字符紙驟然飄起将兩隻噬欲怪還未反應過來就燒為齑粉,符紙倏忽墜落,也燃為灰燼。
後面三隻噬欲怪便急停下來,其中一隻察覺出了符紙中的實力,腹部發聲,嗡噪作響,昆蟲複眼亂轉:“樓上的放符人,我們并未上樓。”
少年外袍松散,單是道:“滾。”
剩餘三隻噬欲怪便怒了,半是因為同伴死亡,半是因為本該身為它們食物的人類少年如此跋扈,兩隻噬欲怪膜質翅騰起待伺機而動,腹部鼓噪發出影響人思緒行動的嗡鳴刺耳弧狀聲波,剩餘一隻噬欲怪趁此機會複眼朝上挪,似是要借機沖上樓闆吞食他的另一名實力弱的同伴。
但它前足方動,胸翅漲起,一簇大火卻朝它襲來,有了前面兩個同伴的死亡,它這次有了準備,雖未完全避開,卻也避開大半,被灼火燒過的地方已成焦灰,它倒在地上,腹部發出痛苦求助的尖銳嘶鳴,但它剛發了半聲卻突然消音,怎麼也發不出來了,它這時才陡然發覺,不止是它,連同它的同伴們都一齊被噤了聲,空氣驟然安靜。
那少年像是真的很急,急着要回去見什麼人。對現下的場面眸色厭棄,背後墨發無風自動,他手下淌出一縷灰氣,分散成絲将三隻妖物捆縛噤聲,一根傀儡線會錯意要從他掌中攀出,方一出現才遽然察覺主人現在情緒真的很差,便再縮頭縮腦又陡然鑽回去了。
現下,隻他一人能瞧見的頸間紅色琉璃珠浮至空中,在感應到使用的隻是微乎其微的魔氣時,那如蛛網般裂痕累累似淬了血般的詭異珠子又再落回他頸上。
“魔氣。”狀是噬欲怪首領的怪物說出聲來。它複眼轉動,倏地想起方才他進門時對己方食人行為不出所料的模樣,對被吞食的殘破人類屍體平靜的态度。它當時隻覺得奇怪,但現在想來,那是因為人類,并不是他的同類。
在魔界大門将開,世間魔氣皆歸于天際的情況下,人間身上還纏着魔氣的人形生物斷不可能是魔修,那隻能是:“魔物。”
這下噬欲怪是真的相信他方才的兩聲‘滾’是真的不想跟它們計較,是真的要放它們走,但現在既使出魔氣,那斷不可能再放過它們了。
隻是,為什麼?明明憑借打鬥,不這麼着急,他也能将己方一網打盡,但他卻好像真的急着走,從他推門進門到對付己方這段時間,他都不願意發出過大的聲響也不願意己方發出太大的聲音。
為什麼?
他是在隐瞞身份,還是說,它腦子裡突然閃過他一開始進門時說的話:‘你們打擾到人休息了。’
樓上的放符人。
它複眼轉動擡起看向樓上,隔着厚重樓闆似感知到了樓上之人的欲念與情感,它又再轉眼瞧向那人形生物的欲望,在那一瞬,它兩萬雙眼組成的複眼遽然大擴,像是感知到了比世間有魔氣還難以置信的事情,盡管被魔氣捆縛着腹部噤聲,它還是憑借實力強抵着,腹部顫動又艱澀冒出一句話來:“人類!居然能跟魔物在一起?!”複眼大睜,驚詫恐懼異常。
電光石火之間,它冒出這句話。下一瞬,捆縛三隻噬欲怪的魔氣猝然失控,割入妖物體内,将三隻妖物攔腰切斷,妖血混着人血濺了冶豔少年一臉一身。他手上還拿着準備将它們燒成齑粉的符紙,瞳孔微顫。看起來,他是在為首妖物說出那句話後才陡然失手以這種沾染上血腥的方式殺了它們。
絲縷魔氣被少年頸間紅色琉璃珠牽引吸收。少年垂眸瞧着滿地狼藉血腥轉過頭去,墨發垂散,外袍松散,他出門将木門鎖死。甯甯不喜歡聞血腥味。
他上了樓,卻沒回屋,屋内床底幾條透明泛銀色光澤的傀儡細線察覺到了他的靠近皆探起頭來等着他的回歸,他的影子卻從門前掠過。他去洗了手,又再洗了澡,放出體内一根傀儡線安靜将衣物卷來,他将鞋履、衣衫都換去,再于門前長廊站了好長時間,等身上的妖氣味和血腥味都散去,墨發也不再滴水,他才進屋。傀儡線歸入他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