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次抱她,沒将她抱到床上、椅上,反将她抱到镂空雕山水屏風後的桌上,松開扣住她腰的手,撐在她兩邊,彎身看着她。
他垂睫,又等了迂久,還是沒等到該落在他唇上的屬于她的吻時,握在她兩邊桌上的手不自覺緊了緊,他下意識又再收了點間距,腰身随之更彎下,與她的距離再貼近了幾分,他掀睫看她,眸色愈發溫柔蠱惑,泛着點無辜感,無比柔和溫順地問她:“怎麼了?”
剛解了氅衣的少女目光瞥向窗外,并沒有給他一點視線。此刻聽見他的話,她不知怎麼的,莫名有些心頭火起。她并不瞧他,直接踹了他一腳。
他被她踢得悶哼一聲,也不生氣,反低睫,眸色溫潤,如同春日微風暖了潭上漣漪,他勾唇低低笑了笑。
倒是安心了些。
至少,她還願意理他。
聽見他是這個反應,柳依雲一時就更生氣了,她轉目看着他,突然特别想發火,但又明白,姜淮根本不知道她是為什麼生氣。于是盡力忍耐了,跟他隔開了些距離,才問:“你對現在有什麼想法?”
“我嗎?”
他眼睑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迂久,他才伸手去觸了觸柳依雲的指尖,狀似不經意地道:“我們離開這裡?”
“嗯?”
意料之外的回答。她原本以為他會敷衍,或者說沒什麼想法,卻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種話。
他掩着眼眸,也沒解釋。
甯甯當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她方對他有興趣,對他有好感,他隻想帶着她趕緊離開,不想讓她被其餘任何人、物影響,溫容與蘇和玉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不穩定因素,他甚至想讓她與他們斷交,離得越遠越好,讓她隻能看見他。他不希望有任何可能阻礙兩人感情的東西存在。
尤其是蘇和玉。
但是情感上,他想帶着甯甯離開,理智上,他明白,必須得找到至寶關閉魔界大門,确保世界不會被毀滅,甯甯才能無後患地生存下去。
還是不能離開。
而且最關鍵的,他自己明白,卻并不想承認:甯甯并不會走。
甯甯并不會跟他走。
他光是想到這一點,心頭就有些發緊。他垂目,并不想看她聽見自己這句話後臉上所流露出的抗拒。單是盯着她的手指瞧了一會兒,他擡眸看向她,眸色骊黑,彎唇笑了笑:“我開玩笑的。”
…
柳依雲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個,更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但是這問題她實在是有點難接,于是最終也隻是讷讷地應了一聲:“哦。”莫名有一種心虛感。
氣氛一時沉寂。
柳依雲移目沉默心虛了一會兒,突然又覺得自己是被帶偏了。她本來是打算質問一下姜淮的。于是重理了一下情緒,再次看向他問道,直接攤牌了:“姜淮,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姜淮顯然也有些疑惑。
兩人對彼此都有些誤解。
他手撐在桌兩側,彎身看着她,覺得她這個問題過分荒唐的同時,又從其中品出了點她的不安感。這一點她對他感情的不安,反證明出她對他确實屬意,明明語氣裡潛藏着點怒意,是在與他吵架,他卻不合時宜地覺得有些甜蜜,像是有一縷蜜糖流入了心尖,讓他心都有些發顫。甜到讓他勾了勾唇,忍不住想笑,但又怕這樣會讓甯甯更生氣,于是他垂眸将眸中笑意斂住了,唇角抑得平直,隻過須臾,便撩眸再次看向她,神色認真,似是在思考,她這句話裡面還有沒有他遺漏掉的情緒,在心底反反複複揣摩她的心意。
兩人離得極近,暧昧橫生。他發如綢緞,容顔俊美,屬于他的草藥的甘苦香撲了她滿身,他這麼近距離地專注、泛了點想了解她的探究、又含情地看着她時,柳依雲莫名就有些招架不住。她手于桌上按得更緊了些,面上無動于衷,實際眼神卻沒法與他對視了,她偏了偏頭看向其他地方。她做完這個舉動後,才下意識覺得自己是有點退讓了,些微顯得自己是有點沒出息,對姜淮根本起不到一點威懾性!于是又再移回眼,打算再說幾句強硬的話補救一下時,她聽見姜淮說:“甯甯,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喜歡得像是又瘋了。
喜歡得想要她隻能看見他,喜歡到想要帶着她離開,想要把她帶到荒無人煙的地方,想要把她藏起來,想要她隻看見他。想要囚禁她,想要把她鎖起來,又怕她疼,那就隻能關着她。喜歡到想要給她下蠱,想要控制她的自由,想要修改她的意志,想要她喜歡他,想要她一直喜歡他,想要她……愛他。想要把她變成傀儡,想要她寸步不離待在他的身邊,想要她聽話,想要她永遠愛他。
想要的太多了,每一條都是不能說與她聽的、說與任何人聽的。每每想着她,腦袋裡率先冒出來的就是這種陰暗的思想,他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所以緘默不言。想要控制她,想要操縱她的思想,但是…,又不能這麼做。
甯甯不會喜歡的。
或者,換句話說。沒有人會喜歡這樣。
他想控制她,但又更怕她生氣,更怕她哭,更怕她不理他。她哪怕隻是有一點點難受,他都心痛得要死。所以他做不到,他怕她對他失望,怕她遠離他,怕他失去她。他愛柳依雲,愛得小心翼翼,愛得異常扭曲,陰暗又病态,不能與任何人講。隻能自己藏着。比起讓她哪怕有一點傷心,他更希望她能一直開心。
隻有有自己思想的甯甯,才是甯甯。
他永遠不會傷害她。
他的那些缺乏安全感而湧現出來的不正常想法,因為無法肯定自己而滋生瘋長出的自卑感,到頭來沒有一條會用在他所愛的人身上,反屢次三番、反反複複像是一個囚牢一樣困着他自己,他像是一隻淹在濕冷沼澤裡的蟲豸般無法自救,又像是不想自救,失去希望放棄反抗地任由自己往下陷。
他朝她笑:“甯甯,我愛你。”
柳依雲剛想說些什麼,就被他這兩句話堵得有些無法開口。
她閉了嘴,沉默下來,撐在背後的手,指尖有些微蜷,她移開視線,看向窗邊,面上有些發熱。
姜淮手撐在桌子上,落在她腿邊兩側,從遠處看起來,莫名就像是,他以這個姿勢将她環在了懷裡。
他眸色溫柔,瞳仁裡是漫不見天日的黑,沉着柳依雲看不懂的濃沉情愫,泛着點叫人難以察覺的無望。他就這麼看了柳依雲一會兒,看得柳依雲根本搞不懂他的意思,卻也依舊心怦怦然,即使移開眼,也被看得臉有些發熱。
她覺得,屬于姜淮的存在感,實在是有點…,太強了。
少焉,他低睫,許久,恢複了正常。
他掀眸看向柳依雲,朝她笑了笑。握在桌上的手再收得近了近,他傾身看向柳依雲,始終笑着,泛着點蠱惑地對着她問道:“那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本該是柳依雲拿來責備、質問,準備跟他吵一架的局面,現在卻變成了這種場面,姜淮借她的疑問來詢問她。
她被他問得有些困窘,咬了咬唇,移目并不瞧他,感到羞赧的同時又有點因為隐約感覺事情發展仿佛又在按照姜淮的計劃進行、兩人當下事件主導權又由她毫無預兆地變為了他,而感到有些不高興。
她突然有點怒氣,很想再踢他幾腳。
但又覺得很沒道理,于是忍住了。
但還是不高興,于是她看着他,并沒有回答,反不甚友善态度不好地反問道:“那你覺得呢?”
姜淮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病入膏肓了,他連聽見甯甯發脾氣的聲音都覺得喜歡,無端覺得甜蜜。他低眸彎了彎唇,再掀眸時,唇角垂得平直,但眸間笑意卻祛不掉。他就這樣笑意潋滟地盯着她,瞳中滿是認真和坦誠,像是把心剖開,毫不掩飾地給她看,卻偏偏就是不與她說清楚,等着她确認等着她做決定,含着點逼迫,卻并不讨厭,“甯甯,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的。”
柳依雲有點惱怒,被引誘引導的感覺如影随形,她真想直接拒絕。
但是…,……好吧,她确實知道他的心思。
就算以前不知道,幾日前和溫容談開的那晚,她也知道了。就算那晚也不知道,那他剛剛…,…也表白了。那她也知道了。
這麼一想,她就沒那麼生氣了,但還是有點挫敗。她知道姜淮缺乏一點安全感,但是,……好吧。但是…,她面色泛紅,還是有些羞恥,沒辦法完全說出那幾個字。她容顔昳麗,踟蹰須臾,面色泛绯,目光瞥向一邊,才道:“心…,心上人。”
這是在回答姜淮的那句:‘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驟然得到她的回答,姜淮眼底明顯亮了亮。但随即,他又想到,她這句回答,是他引誘欺騙隐瞞才得來的,實在是卑劣過了頭。他眼眸暗了暗,像是良心發現,又像是想借此讓她再确認一遍,以後無法反悔,他低眸瞧着她的手,提醒道:“甯甯,我的愛很扭曲的。你不會想要的。”
他話雖這麼說,卻伸手牽住了她的手,手上微微用力,似乎并不希望她拒絕,又是明顯的,即使她拒絕,他也不會放棄追求的模樣。
他覺得自己肮髒卑劣,隐藏了叫人無法接受的身世和性格,一味地在欺瞞甯甯。
但是,他想,能騙她一輩子,那她就不會知道。
但是他并不明白,柳依雲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世,從來也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是在知道這一切的情況下,還是決定愛他。
所以,在他略顯緊張地等待答複的時候,一切早沒有了懸念。
她在明晰他這個人的情況下,絲毫也不覺得他的愛有什麼扭曲的。但是她确實…是有點惱恨今天一天要對他講這麼多情話…
少頃,她像是妥協了般,面色微紅,坐于桌上,伸手環住了他的脖頸,說道:“我想要。”
陡然被抱住,姜淮僵了一霎,聽到她的回答,他才慢慢放松下來,他垂睫,緊緊回抱住了她。陽光清淺,如暖紗散在兩人身上,他彎了彎唇,慢慢應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