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便罷,一看讓他哭笑不得,堂堂督主竟從自己的床榻上滾落下來。
掉落地上的人還沒醒,他輕手輕腳地攙扶在地上癱成一團的督主,試圖趁着人尚不清醒将他重新挪回榻上。
謝行舟感覺到有人在身旁,以為是自己的小厮溪桐。
他閉着眼睛推開溪桐:
“别煩,禦史台的大人們年紀大了都愛睡懶覺。待會兒路上快點就能趕上當值了,讓我再睡會兒。”
那人果然停住了動作,安靜了一會兒,才冒出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可是督主,今天有大朝會。”
謝行舟擡頭,迷迷糊糊看到對面的人。
内侍冠服齊整,赫然是夢裡的小黃門骰子。
謝行舟眼睛倏得睜大,不可置信:“你怎麼在這!”
骰子年紀尚小,聽了他這話嘴巴一撇,止不住的委屈:“奴才不該在這嗎……是奴才哪裡服侍的不好嗎?”
謝行舟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了,一看周圍布置還是昨天他睡覺的地兒。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滿是疑惑:“怎麼回事,天亮了,怎麼還沒醒。”
話音未落,外間傳來一聲語氣平和的招呼:“煥之,大朝會就要開始了,我帶了一碗羹湯來,你先吃了墊墊肚子吧。”
謝行舟一個頭兩個大,什麼煥之,什麼大朝會……
他一個禦史台八品小官,現在應該在一邊當值一邊偷吃吉平鋪熱騰騰的包子才對。
他沒回應,那人也沒再動作,就安安靜靜地站在帷帳外面。
骰子因着自己方才反問督主後後并未遭責罰,自覺督主并不像傳說中那般可怖冷情。見謝行舟聽到外面的動靜一直沒有反應,他便大膽地戳了戳謝行舟的胳膊:
“督主,不讓鄭内官進來嗎,平時都是他貼身伺候您的。”
眼下的情形讓謝行舟無從判斷。
算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吧。
他抓了抓腦袋對外面道:“進來吧。”
來人約莫三十上下,面白無須,手裡拎着一個食盒。
雖然也着内侍服,卻透着一股斯文氣。
謝行舟不知兩人平素是如何相處,他一貫謹慎,便沒貿然和對方搭話,轉身在妝台前的繡墩上坐定。
鄭公公放下了食盒,順手拿過了發冠和梳子,一邊把他頭發束起,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
“聽裴海說昨天你身體又變差了,北溟人實在陰毒,實在沒法子就隻能找個由頭把京城的北溟人全拘了來。陛下近些時日的病情也越發不好了……”
從談話中可見兩人原本應當十分熟稔。
但對方抛出的話題他一竅不通,謝行舟隻好閉口不言。
聽鄭内官提到北溟人時,謝行舟心下一沉,他喝醉前,正是入了北溟人的酒局。
北溟在大宣西北,因常年風霧彌漫而得名。
其境内山高林密,所轄之地濕氣、毒氣、瘴氣叢生。有四奇聞名遐迩,所謂奇咒、奇境、奇蠱、奇人。
其族人一支隐居,蹤迹難尋;一支建立城郭,與其他邦國世俗化程度無異。兩支族群相倚為強,鄰邦各國都深受其害。
書上的雜談隻說幾十年前亂世時有不少小國都着了北溟的道,卻沒想到賓服四夷的大宣竟也吃了暗虧。
謝行舟正想的出神,頭上忽得一重。
往鏡中瞧去,鄭公公已經給他束好了發,金珰内侍冠加在了頭上,一根順着玉石紋路雕了翠竹的碧玉簪橫着固定官帽。
那張臉倒是一如既往的光華奪目。
切切實實對着鏡子坐了半天也沒夢醒,謝行舟徹底死心了,那群北溟人大有古怪。
他一直不說話,鄭公公有些疑惑:“煥之,昨晚沒休息好?”
謝行舟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現出疲态:“唔,睡不好,總覺得腦子有些混亂。”
“以往你到碧竹塢休息都會輕些的,怎得今日反而嚴重了。”
鄭公公略有些憂愁,将羹湯遞給他,謝行舟樂得吃東西,免得說多了露餡。
食畢,簡單洗漱後,鄭公公示意骰子拿來朝服,兩人合力幫他将朝服穿好,由一隊小黃門随侍,往大朝會的宣陽殿趕去。
謝行舟一行步下生風,走得飛快。
就在快要抵達宣陽殿,靠近必經之地太極門時,隐隐可聽到一陣喧嚷的吵鬧聲。
還未來得及派人前去查看情況,一聲尖嘯的狗閹黨劃破天空,直刺衆人耳膜。
所有宦官的臉色立時一變,謝行舟心中一歎,默默為外面那胡言亂語的壯士點了兩根冥燭。
越行越近,謝行舟又聽見那壯士氣沉丹田,铿锵有力的怒号:“李昭沉!狗閹黨!!!”
這一号在死氣沉沉的朝會上掀起驚濤駭浪,朝臣們嘈雜的議論依稀可辨
“死谏!”
“想不到我大宣有此忠勇之士啊!”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
與謝行舟同行的宦官們各個臉色陰沉。
拐過太極門,前去打探的小太監和謝行舟撞了個滿懷。
沒想到在這當口撞上了督主,小太監吓得瑟瑟發抖,立刻跪下謝罪,頭磕得砰砰作響。
鄭公公上前一步攔住了他,問道:“前方因何喧嘩?”
小太監擡起頭,憤憤不平道:“禀鄭内官,禦史台今春新來的毛頭小子造反了!說什麼效仿先賢死谏。嘩衆取寵,滿口胡沁的賊子!”
“原本早已派了人捉拿這厮,奈何這人好大的力氣,内宮幾個掌刑的好手都捉拿不下。”
“現下我們又添了人手,督主放心、内官放心,待會兒捉了來,我們活剝了他,保管叫他生不如死!”
“哦?幾個人都捉拿不下?”鄭公公起了興趣,“禦史台舞文弄墨的一幫儒生,何人有此能耐?”
“回内官,是個,叫謝行舟的亂臣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