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舟剛入禦史台不久,倒是沒什麼好交代的,每日點卯到官署裡打打下手便好。
兩人互通有無後,李昭沉徑直去了碧竹塢後院,再出現時肩膀上落着隻鷹。
那鷹看着十分桀骜勇猛,落在他肩上卻規矩的跟個乖崽似的。
謝行舟咋舌,這鷹如此有靈性,幸好他還沒來得及亂來。
不然讓這鳥把他給啄得落花流水,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李昭沉撫摸着鷹背道:“你官位太低了,平日不方便總出現在宮裡,有事我讓大丹給你傳信。”
官位太低……謝行舟被一箭射中心口,語塞了。
李昭沉從木櫃裡拿了塊牙牌,作勢要走。
謝行舟才想起還有事,連忙喊住他:“督主,寒舍粗陋,廟小裝真神,勞您屈就了。”
被他喊住,李昭沉回身,戲谑挑眉:“剛才不還說是死太監,這會兒又變成真神了?”
“昏了頭說的話怎能當真,您大人有大量,别同我一般計較。”
謝行舟能屈能伸,既有事相求,氣勢也就低了下來。
李昭沉看着他這幅樣子就知道還有後話,他轉身站定道:“說吧,還有什麼事。”
謝行舟一咬牙,把話硬擠了出來:“督主,您拿些銀錢去吧,下官薪奉低微,不敢委屈督主。”
李昭沉呆愣了一瞬,而後笑得暢快:“怕我花你的錢?”
這是哪裡來的小官,遇上這種情境毫不慌亂。
能把方才交代的事情樁樁件件理順已是不易,還有功夫把這等小事都在心裡盤算齊全,當真有趣。
李昭沉嘴上不語,腳下不停,又去櫃子裡摸了包銀子。
謝行舟見他聽了自己的建議,又探着身子往前,試圖把家裡唯一的活人托付給他:
“我那小厮溪桐,年紀還小不懂事,伺候不好的話,有勞您多多包涵。千萬不要吓他,他膽子小,沒見過大世面,經不起吓。”
他話還沒說完,李昭沉已經出了正殿跨步而去,隻留了個揮手的背影給他。
謝行舟心裡惦記着溪桐,生怕他懶怠慣了伺候不好這人,在晚上睡着後被這陰晴不定的太監頭子給悄無聲息咔嚓了。
一整天謝行舟都在暗暗琢磨那背影:“到底什麼意思啊?是說小事的意思?還是覺得太過分了,搖手說不行?”
謝行舟猜不出太監頭子的深意,入夜卻等來了皇帝寝殿的通傳。
是鄭裕急急來通傳的,謝行舟跟着一路疾行而去。
到了乾元殿,便看見太醫們擠成一團竊竊私語。
衆人看到他後便呼啦啦圍上來訴苦:“大人,老臣早說過陛下這是毒不是病啊,我等實在無可奈何,無可奈何啊……”
他們十幾人這一圍,七嘴八舌的說個不停。
謝行舟腳步受阻,進不去殿裡。
顧不得老太醫們顫顫巍巍的身姿,他長臂一揮大喝道:“都給我滾開!”
這一喊,那老太醫們被定了身似的,不顫了,也不抖了,閉了口往兩側退開,讓出一條路給他。
進了裡間,皇帝悄無聲息躺在龍床上,隻占了中間一點位置。
細長的身子埋在被子底下,幾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
龍床像一塊無垠的湮滅之地,要将他收葬其中。
謝行舟湊上前去看,小孩的臉一時煞白,一時赤紅,身子也一會兒熱一會兒涼的。
謝行舟皺眉,身體溫差太大,連大人到不一定能挺過來,剛何況一個小孩。
他模仿着李昭沉的語氣同鄭裕道:“叫外面那些庸醫都去想辦法。”
“陛下還沒事呢,别總想着在這脫罪,想不到辦法,叫他們三族都給陛下陪葬。”
“裴海!”謝行舟沖外面喊裴海。
對孩子下如此毒手,他真真切切怒了:“天黑了,那北溟細作吐出什麼東西來了!”
裴海應聲,他是一路跑來的,氣喘籲籲:“那細作招了,陛下中的毒是白頭春,大人你的是……”
話音未落,被謝行舟擡手打斷:“别的以後再說,先細說陛下的毒。”
“白頭春,顧名思義,白發老人服之回春。”
“中毒之人先是會感覺精力充沛,而後寒熱往來,失去意識昏死過去。”
“每發病一次,智力便倒退一歲,因此每次醒來都感覺自己愈發年輕,到狀若嬰童後,便身死。”
“如何解?”
豆大的汗珠從裴海額上落下來:“那細作說要北溟的靈泉才能解。”
“可靈泉具體在哪,什麼模樣,他一概不知!”
生死不明的小陛下看着格外可憐。
謝行舟的指尖緊緊掐進掌心,半晌,他才開口:“陛下發病幾次了?”
“第二次了,頭一次便是三個月前。”
“當時以為是陛下貪玩,外感風寒,後來吃了藥無事,便以為痊愈了。”
“若不是大人您抓住了這個細作,我們還被蒙在鼓裡。”
謝行舟冷靜下來,吩咐裴海道:“這細作還知道什麼,你都說與我聽。”
“那細作是個暗樁,十年前先帝駕崩時趁亂殺了雜役宮人頂替潛伏,從未被啟用過。”
“北溟人十分謹慎,很少向暗樁透露任務信息。他隻知道此次行動,要對陛下投白頭春,對大人下離神咒。”
“解藥和解法統統不知,隻依稀記得許多年前還在北溟時聽人說過靈泉可解白頭春。”
裴海緩了口氣,将今天審出的内容全盤托出。
倏忽一點念頭閃過,謝行舟道:“你今日何時審出來,他對我下的是離神咒?”
“今日傍晚,申時。”裴海斬釘截鐵。
“呵呵,好,好個李督主,當真不該小看了你。”
即使對這人又氣又恨,謝行舟也不由得撫掌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