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架行至宮門口,止了馬蹄。
朱紅宮牆深深,謝行舟屏退下人,與李昭沉沿着小徑,往碧竹塢而行。
小侍趕着馬車往禦馬監去了,與他二人背道而馳,馬蹄聲在背後嗒嗒漸遠。
渺渺月光灑落。
兩人無言,就靜靜的走。
一陣清風帶金桂,點點金黃小花飄飄搖搖自枝頭而起,漫天飛舞。
比花瓣先飄來是馥郁的桂子香,沁人心脾。
李昭沉摸了摸臉上被刀柄拍打的地方,謝行舟打的并不重,應該已經沒有痕迹了。
可是現下卻熱熱的,隐隐有一道灼熱的燙從皮肉裡而生。
謝行舟捏着刀身,袖帶香風,恣肆輕佻地拍他的臉,裹了層層皮革的刀柄落在臉上,一點不疼。
甚至從心底油然而生一種渴望,
重些,可以再重些。
席間落下來的頭發遮擋了視線,他隻能看到謝行舟勾起的嘴角。
由那管中窺豹的一眼,也可以想象出若是原本的謝行舟該是何等風流。
四下嗅靜,唯有花香。
李昭沉又想起,謝行舟用濕了水的木梳和布巾,一點點将他頭發濡濕時安靜低垂的眉眼。
兩副迥然不同的模樣,卻是同一人。
心跳蓦然間快了兩拍。
李昭沉低頭苦笑,強行按下這悸動。
碧竹塢僻靜,從宮門進來後的路又黑又長,宮牆上挂的有照明燈籠,但距離遠,也沒引路小侍額外打的燈籠。
光線沉沉,兩人的眉眼如浸水中,朦胧柔和。
謝行舟忽然伸手從道旁的灌木叢中擰下一支花來。
花瓣純白,重重疊疊包着嫩黃的花心,幾片萼托青翠嫩綠,煞是喜人。
謝行舟輕嗅了一下,将花遞給李昭沉:“難得相識,這花便贈予督主吧。”
李昭沉接過那花,也仿他放在鼻下輕嗅,冷冽脫俗的清香,是茉莉花。
捏着花細細打量了一番,李昭沉道:“多謝了。”
謝行舟擺擺手:“不必謝。謝某俗人一個,竟忘了三人成虎,不知督主一片冰心。借花獻佛,權當是為先前的冒犯謝罪,萬忘督主勿怪。”
果然聰慧,僅從他對陛下和瑞王的态度上便猜了個七七八八。
或許是夜色深沉,李昭沉也不再作掩飾,直言道:“我也有一事不明,謝禦史鴻鹄之志,為何肯在禦史台這等地方虛耗光陰?”
謝行舟答道:“先前在禦史台,督主攔我降那趙無良的職位,為何?”
語罷,兩人目光相接,片刻之後雙雙大笑。
那笑越過重重宮牆,越過黑暗,越過無盡朝堂往事,在寂寞無垠的夜空中相和。
李昭沉把那花斜插進衣襟,護在懷裡,試探道:“李某性子冷淡,平素甚少交友,如今得遇謝禦史,方知……伯牙子期之情。”
謝行舟笑眯眯的,也不掃興:“謝某與督主相識,也算三生有幸。”
“一介中人,承蒙謝禦史不厭。既如此,叫的太過生分也不好,在下表字煥之,如猛不棄,願與謝禦史表字相稱。”話中相交之意說的明白。
似有輕輕歎息随風而逝,又似乎是誰的錯覺。
謝行舟慢慢走了兩步,才道:“在下表字複青。”
一路閑話行至碧竹塢,相談甚歡。
隻是晚上兩人如何睡倒成了問題。
謝行舟毫不矯情,想起李昭沉自從用了他的身體,先是發熱,又是在馬車上累的睡了過去,便要把裡間的床讓給李昭沉。
卻是被人給推拒了。
李昭沉想起宮人發來的簡報,謝行舟每日都要睡上五六個時辰,外間軟榻供人小憩還可,若睡長覺可就不舒服了。
便道:“這内外的住處沒什麼差别的,若是明日小内侍們看到督主睡在外間榻上,可不好解釋了,還是我睡在外間吧。”
謝行舟一想确實如此,便順了他的意。
第二日,裴海慣例來碧竹塢點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