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賀千尋輕笑一聲,然後道:“嗯。”
沒想到賀千尋也和他一樣,程狸頓覺找到了同道中人:
“一到晚上我就看不太清,好幾次夜間在山林裡,連着撞到好幾棵樹,還有幾次,你猜怎麼着?我走着走着,撲通一聲,掉到了水裡!”
他自己覺得好笑,于是也把這些經曆當做一個個笑話講給賀千尋聽。
等了許久,卻沒聽見賀千尋的反應。
程狸轉過頭去,卻發現賀千尋停下腳步,正沉默地盯着他。
“......怎麼了?”
良久,賀千尋道:
“今後就看得清了。”
“啊?”
賀千尋看向他,道:“往後,都會有光的。”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人,這樣的話語,讓程狸腦海中有些欲抓難觸的記憶在浮浮沉沉。
不知怎的,他忽然呆呆脫口道:“賀大人,我們以前,見過麼?”
......
賀千尋道:“怎麼會這麼問?”
程狸回過神來,自己都笑了:“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問了。”
“好像以前,也和一個人這樣走着,他也說了這樣的話。”
賀千尋停下腳步,燭火映在他眼中,他道:
“那你怎麼會不記得?”
程狸低頭踹了兩下石子,石子滾得老遠,然後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他目光望向沉沉夜色,道:“有很多事,我都想不起來了。”
隻知道從有記憶起,他便獨自在人間了,隻知道自己不是常人,是一隻狐狸。
不知道自己生于哪裡,是怎麼修煉成形的,也不知道明明是妖,為何一點也不威風,沒有同類那樣取之不盡的法力。
賀千尋又向前走去,他道:“想不起來,那就不用再想了。”
程狸跟了上去,問:“為什麼?”
賀千尋道:“萬一那段記憶并不美好。你記不起來,也算是忘卻了一些煩惱。”
程狸敲敲腦袋:“可我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
賀千尋打斷道:“如果我們以前認識,你應該早就被我抓走了。”
程狸:“......”
他心虛地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眼神看向别處,決心不再讨論這個危險的話題。
好在曲家離得不遠,程狸踩着石子路,就着身後提燈人的燭光,一路追着滾動的小石子踢踢踏踏,很快便也到了曲家。
曲連生面容安詳地躺在床榻之上,雖然他已躺了十幾年,但張齊每日都有為他梳洗打理,因此一張臉仍是清秀白淨,也沒有歲月流逝的痕迹,看起來依然是少年模樣。
程狸用翠玉筆探了探曲連生額心,等了許久,也毫無反應。
程狸轉過頭,神情凝重:
“是‘脫魄’。”
魂魄脫離肉/體,不知去處,徒留一副空殼在原地喘息。
程狸道:“魂魄不在體内,我沒法用翠玉筆和他溝通了。”
“我來。”
賀千尋看向程狸:“我打開遊仙空境,觀曲連生生前過往,你與我一同進入。”
遊仙空境是修煉之人達到大乘境界後,便可自心境中開辟出的一塊靈界,空境與世隔絕,存于虛無空間,其中有一方水域,視修煉之人的性情,可化為潭池溪灣,亦或江河湖海,法力越高深者,水域面積越大。
程狸愣怔了,指着自己,道:“我也進去?”
不怪乎他覺得吃驚,遊仙空境是修煉者的一處隐秘桃源之地,内裡構造皆由心而動,修煉出的金丹也由主人藏匿于此,因此不僅私密,更是核心命脈,若外人闖入,一擊而破,心境主人便會遭受重創,生死攸關。
因此,能一同入遊仙空境的,要麼是帶來不了任何隐患的死人,要麼就是能全身心信賴的重要之人。
賀千尋望着他,眼神沒有絲毫回避,點頭道:“嗯。”
程狸心道:這份看重會不會來的太快了,賀千尋就不怕自己一個心術不正,在心境中造次麼?
況且,自己還是一隻狐狸,是世間人人喊打的妖物。他摸不清賀千尋心中是否知道自己的底細,也許知道,也許不知,但總歸他們是不算熟的。
思慮了半晌,程狸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怕我進入後,吞噬你的靈力嗎?”
聞言,賀千尋卻唇角上揚,他眉眼含笑,道:“你會嗎?”
“我......”
“你想要,說一聲,拿去就好了。”
賀千尋說罷便把手搭在了程狸手腕間,靈力開始在脈搏間暗湧,向程狸輸去。
程狸感受到了脈搏在突突跳動,以及靈力渡入體内的暖融之意,隻是分明是柔和溫暖的,他卻如同被火燎般,蓦地掙開了,慌忙道:“不必了!”
程狸立刻往旁邊挪了一步。
而賀千尋神色坦蕩自然,一派自若,轉過了頭去,對張齊正色道:“張齊,請你拔下曲連生的一根發絲。”
在遊仙空境中,隻需将想要了解對象的化形之物置于水面,便可觀人生前世事,了其生平,知其夙願。
張齊依言照做,輕輕捋了捋曲連生的頭發,捏住一根拔了下來,遞給了賀千尋。
他似有所交代,卻欲言又止,也許想說的太多了,反而不知該說什麼了。便拱手行禮:“那便有勞大人,查清真相。”
賀千尋微一颔首,随後右手靈力運轉,五指并掌緩緩向前推開,一道青色光芒開始顯現在他與程狸上方,化作一層結界,将二人籠罩住。
進入心境隻得以靈識前往,肉身留在原地,賀千尋攥住程狸的手腕,道:“閉眼,凝神。”
程狸點頭照做,随後感覺三魂六魄飄出軀體,眼前登時一片白光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