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狸心底竊笑不已,他根本就不相信一個除妖天官會聯手自己辦案,就算暫時是,也不過隻是利用,事成之後再卸磨殺驢的事,他賀千尋幹的還少?
它歎了口氣,勉強道:“看來柳副使是不會......”
話音未落,柳在為從腰間掏出令牌,“啪”的一聲擲在了程狸面前。
“......”
程狸目怔口呆,從喉間艱難擠出兩個字:“你......肯?”
柳在為道:“随你們便。”
他放下筷子就起身:“吃完了,走了。”
賀千尋點點頭,微笑着目送他離開,微笑着把視線轉移到程狸身上,道:“如何?程副使,滿足了你的心願。”
“......”
搞什麼?為什麼不按套路走?
賀千尋抱臂在前,悠悠道:“你看起來仿佛還是不太信任我。”
“你不應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麼?”
“程狸,你仔細想想,從雲栖鎮初見,鳳鳴鎮并肩,我到底有真的傷害過你麼?”
程狸眨了眨眼,開始回憶思索,似乎,好像,的确是沒有。它視線落到賀千尋頸間那道血迹斑斑的傷痕上,甚至連自己傷害賀千尋出氣,他都不曾對自己惱怒。
出于良心發現,思慮再三,程狸終于道出了那則自己聽到的關于神荼監令妖聞風喪膽的傳聞。
聽完後,賀千尋靜默良久,随後低低地笑出聲來。
程狸不由打了個顫,道:“你笑什麼?”
“跟我來。”賀千尋又一把拎起它,走出了房門。
方才還晴空萬裡的天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程狸毛茸茸的腦袋上,像撒了一把白綿糖。程狸讨厭淋雨,它潑頭甩掉毛發上的水珠,腦袋直往賀千尋衣袖裡鑽。
賀千尋索性直接把它抱在懷裡,一路上遇到許多神荼監的差役,有人圍上來看稀奇:“賀大人,這是新抓的狐妖?”
程狸的尾巴憤怒地搖了一下。
賀千尋笑道:“它可不是什麼小妖怪。”
差役道:“那是賀大人的愛寵?”
賀千尋指尖輕輕觸碰着白狐毛絨絨的耳朵,道:“嗯,許久以前就養着的,走丢了一段時間,終于找回了。”
手下衆人面面相觑,一人奇道:“我從十五歲就跟着賀大人做事,這狐狸是什麼時候養的?怎麼從沒見過?”
另一人打趣道:“得了吧,還什麼都要你見過,賀大人總不至于還要說謊話來诓你吧。”
程狸心中冷笑兩聲:他不會說謊?他诓人最有一套了好嗎!
賀千尋長腿一邁,帶着程狸走出神荼監大門,他既不說要去幹什麼,程狸也沒問,一人一狐就這麼悠悠蕩蕩的在街上漫步。
因為下雨,街上行人漸少,大部分沿街叫賣的小商小販都撤了攤子準備回家去,隻剩三三兩兩的小店仍擺在街邊處,賀千尋走到一家小攤前,止住了腳步,道:“店家,來一把傘。”
聞言店家擡頭,有些驚訝:“賀大人?”
賀千尋應了一聲,從錢袋裡掏出十枚銅錢遞了過去,道:“就要這把。”
店家雙手把傘遞過去才收了錢,“賀大人今日怎麼有空出來逛逛?”
賀千尋微一颔首,道:“今日休息。”
賀千尋将傘撐開,打在頭頂上方,程狸這才将腦袋挪了出來,抖擻兩下,它仰頭看見賣傘的店家,驚呼道:“......咦?”
這時,賀千尋輕輕拍了拍它的背,示意它禁言,于是程狸隻好閉口。
等到賀千尋帶它走遠,程狸才難以置信道:“剛才那位店家,是妖?”
“嗯,”賀千尋淡淡道,“猜猜他的原形是什麼?”
程狸略微想了想,道:“竹子?”
賀千尋又笑了起來,道:“你怎麼這麼聰明。”
程狸卻沒在意聽他說什麼,它有些困惑,不是說神荼監與妖勢不兩立麼?怎麼青天白日的還敢在街上做起生意?聽那竹子妖的語氣,似乎還與賀千尋認識。
再繼續往前走,霧蒙蒙的雨中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哭聲,哭的人好像傷心難過極了,程狸不由四處轉頭尋找那哭泣聲的來源。
原來是面前的一座店鋪,大打開的門扇中,居然射出數道璀璨華光。
賀千尋帶着程狸走了進去,這是一座珠寶店,店雖大,但品類很單一,整座店裡隻賣明珠,明珠大大小小各色不一,方才奪目的珠光就是由置放在店中央最大的一顆映照而出。螢光流轉,足足有拳頭般大小,被鑲嵌在一座玉盞之上。
“哇嗚。”這顆明珠硬生生把程狸眼睛照得在發光。它從賀千尋懷裡跳了下來,繞着明珠轉了三轉。
正在談一樁大生意的店老闆瞧見賀千尋進了店,連忙甩下顧客熱情洋溢地迎了上來。
程狸看見店老闆衣擺下快速挪動的雙腿出現了幻影,它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那老闆竟是一條鲛人魚!他正遊動着魚尾向賀千尋走去。
而賀千尋正轉過頭來同程狸四目相對,那眼神仿佛是在說:“看見了?”
程狸怔了怔,茫然地點了點頭。
那陣哭聲抽泣聲又傳到了耳畔,這次更近了,店鋪後台隔着一道珠簾,程狸踮腳一躍,鑽了進去。
珠簾後面聯通着一條長廊,穿過長廊走到盡頭,竟是一座寬闊的後院,後院中擺着一座戲台,此時正上演着一場愛恨糾葛的大戲。台上戲子戴着繁複精緻的頭面,眉眼間妝容化得極濃,一甩長袖,咿咿呀呀唱着劇,唱到悲處,忽地跪倒,以手掩面,肩膀聳動,喉嚨擠出幾聲嗚咽。
台下一排排竹椅,鲛人坐得整整齊齊,人人手上捧着一尊琉璃花瓶,随着台上人低吟淺唱,他們聽得抽泣,眼中閃着晶瑩淚光,每當淚珠要從眼睛裡溢出,他們就趕緊俯身,用花瓶接住。一場戲下來,有些心軟愛哭的鲛人已經接了小半瓶明珠了。
一位女鲛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哭一邊把淚珠子用力眨進花瓶裡,哽咽着道:“隻因為他們一個是仙君,一個是妖精,便永遠都不能相愛麼?”
另一個鲛人哭得鼻音繁重,擤了一下鼻涕,聲音嗡嗡地說道:“他們之間有好多好多誤會,甚至都沒有互相挑明心意,小妖到死都還不知道仙君愛他愛得無法自拔。”
另一個年紀稍輕的小鲛人更是哇哇大哭:“而且、而且最後他們雙雙殒命,我讨厭壞人,讨厭這樣悲傷破碎的結局嗚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