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狸回頭,黃鼠狼目眦欲裂,掙開縛妖索,毛發炸起,雙爪還未來得及收回。
“小黃!”程狸道。
黃鼠狼烏溜溜的眼睛變得極亮:
“你們活着......至少這世上還有人能記得她……”
“咚——”
冰冷海水吞沒一切,二人手緊緊相扣,墜入深海之中。
閉眼前,程狸恍惚看見漫天紅箋如血,紛紛揚揚撒滿海面,它們吸飽水,忽然化作無盡赤紅魚群,鋪天蓋地環繞、環繞,将光線吞噬殆盡。當魚群在周圍擠到快要窒息之時,突然集體轉向,彙成一條紅線,像一柄誅心利劍,猛地掼進程狸心髒!
程狸渾身一顫,倏地睜開眼!
被遺忘被隐藏的往事,尖叫着閃爍着一幕幕呼嘯而出,沸沸揚揚,傾瀉趵湧,終于沖破薄冰,橫流而來——
......
深藍而無盡的海水中,程狸張不開嘴,隻能在心裡輕輕喚了一聲:
“賀千尋。”
“嗯?”
“你又騙人。”
恍惚間,程狸聽見一聲輕笑。
“怎麼說?”
“......原來上輩子,我們真的認識。”
他們在深海之中降落。
“哇啊啊啊啊——”
一聲高喊從雲頂上空落下。
賀千尋停住腳步,擡頭望了望,卻什麼也沒看見,白而厚重的雲,團團飄在天上。
忽的,雲層散開,陽光驟烈跳動一瞬,萬丈金光垂垂墜出。遠遠的,一個人披着霞光從高空掉落。
他那聲高喊還在持續着,且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賀千尋神形微動,正欲踏步飛升,接住來人,沒想到打東邊掠過一隻龐大黑影,倏地一聲長鳴後,先他一步去向半空,穩穩接住了墜落者。
那人語不停歇,音調一轉,将上一刻的驚呼求救聲陡然轉為肆意大笑——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笑聲清越,哪裡還有半分懼意。
賀千尋微微一愣,再定睛看去,一白衣少年正乘青鳥向下飛掠。偏偏飛也不好好飛,時而俯沖,時而盤旋,不知是鳥不老實還是人不安分。但這一次的的确确是看清了,那人在笑。
眼角彎起,眉梢飛揚。
“咦?”
笑聲戛然而止。
那人終于發現了他。
他拍拍青鳥的頭,向賀千尋一指,青鳥便斜斜一飛,朝這兒來了。
青鳥這次飛得很慢,像是隻張開雙翅緩緩滑行。當趴在它身上的少年不再出聲後,天地間驟然變得很安靜。
天空高遠,天際遼闊。隻剩風在吹。
那風将白衣少年的衣袍吹得獵獵鼓動,他向下空好奇打量,打量正同樣凝望自己的賀千尋。
賀千尋身後是一片如浪濤般起伏的草地,他靜靜立于其中,像是海中漂浮的孤舟。忽的,他轉身走了。
“喂,等等!”
賀千尋腳步一頓。
那少年乘着青鳥終于落到了他身前。是個面白唇紅,貌如良玉的翩翩小公子,十五六七年歲,頭上别着根青竹枝發簪,看樣子是随手削成的,歪歪扭扭斜插在發髻上。
“這位兄台,我怎麼從未見過你?”
這人說話時竟也是笑着的,笑時眼尾微合,卻遮不住眼中細碎的清波。
“兄台?兄台??”
他沖賀千尋揮了揮手。
“你也是來上青雲求學的?”
賀千尋将眼眸轉開,并未答話,而是繼續向前走。
那人也并不洩氣,抄手坐在青鳥背上,低空懸浮緩緩跟進,道:“你要是來,我罩着你,怎麼樣?”
賀千尋終于又擡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了一絲波瀾,但怎麼也看不像是感到驚喜的樣子。
那人再要遊說一番,忽聽雲層上空傳來一聲暴喝:
“程狸!敢耍老子!饒不了你!”
“哈哈。”程狸倒在青鳥身上,捧腹笑得開心。笑了十幾聲之後他又立了起來,手一拍賀千尋的肩膀,也不管他情不情願,快聲道:“兄台,江湖救急,你也聽見了,我正被人追殺!若是待會那人追上來問有沒有看見我,你就告訴他我往東邊走了!”
說完,一摟青鳥脖子,乘風向西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