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回臉色有些凝重，江離卻還有心情開玩笑：“笑得這樣開心，倒不像是遇到了危險的樣子。”

“幻境會擾人心智，不排除他被迷惑了的可能。不管如何，先去看看吧。”月回走在前面，有意把江離護在身後。

江離的聲音便從背後傳來：“看樣子每個人的幻境都不一樣，這是基于什麼來構建的？”

月回對江離從來都是有問必答，她耐心地道：“幻境構建的規則不同，但大多構建幻境的目的是為了擾亂被困之人的精氣神，人隻要精氣神受損了，便會為不軌之物傾入創造機會。所以它們最常用的手法就是選取被困之人恐懼、憂心、不安的記憶片段作為幻境的基底，從而讓人迷失其中。”

記憶片段麼。

江離可不記得自己有過什麼半夜提燈在山路裡找一座廟的記憶，關于那座廟他也從來沒有見過。為了找這麼一座破廟而奔波數次，放在他身上俨然不太可能，他很少有時間能用來幹這種對他來說稱得上閑情雅緻的事情。

她在前面看不見江離的表情，隻知道他沒有再說話。随着兩人往前走，逐漸出現了一些綁着白布的樹，

江離眼神微動：“這裡竟然綁了這麼多墳布。”

“墳布？”

江離：“農村裡若有人去世，在下土埋葬的時候人們便會在周圍的樹上綁上白布，告訴他人這裡有一座新墳。”

月回知道江離出身農村，許多民俗應當也懂得。

江離停了停，想到兒時那些人在大樹上綁着白布，默念“生死有别，入土安息”的場景，又勾着唇角道：“還有一種有意思的說法，農村裡若是對死者心懷愧疚或者不好的心思，在墳旁的大樹上綁上白布也有将死者的靈魂綁在此處，用樹靈鎮壓，以求安息的意思。也不知道林望津遇到的是哪種情況。”

幻境中通常好的不靈壞的靈，既然那怪物存了敵意，林望津多半遇到的是後者，都不用多想古往今來被鎮壓的怨魂會成為什麼。

這時候交談聲又響了起來，而且愈發清晰。

“哈哈哈哈，爺爺奶奶，你們真有意思，不像我爺爺，天天闆着個臉，跟欠了他十個億一樣。”

“嗨呀，這多不好意思啊，别再給我拿吃的了，我吃不下啦，留着您二老吃嘛！”

“爺爺奶奶，你們常年住在這裡，上下山不是很不方便嗎？你們的孩子呢？怎麼不來接你們去一個交通方便點的地方啊？”

“怎麼這樣，這不就是白眼狼嗎？！”

“這可使不得啊！雖然我也很想多陪陪你們，但是我要是不回家，我家老爺子得把我腿打斷……”

……

“看來有的人就算到了幻境裡，話也很多啊。”江離感歎一聲，月回聽了有些想笑，聽林望津這說話生龍活虎，中氣十足的樣子，起碼應該是生命安全沒有問題。

從他的話裡不難推斷出，跟他交談的應當是兩位老人。月回和江離拐過那個山路彎，終于看到林望津是個什麼情況。

他正笑容滿面地說着話，眉飛色舞、五官生動，顯然是這場交談讓他感到開心惬意的表現——

如果忽略他脖子以下的身體都埋在土裡的話。

聽到有人走路的聲音，隻剩下一顆頭露在外面的林望津看到月回和江離，高興地大聲喊道：“大師，江離！你們怎麼也到這兒來了？快來快來，這家的爺爺奶奶人可好了！”說完他似乎是想動身體，脖子上青筋都崩起了一根，半晌放棄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們自己過來吧，我就不去接你們了，爺爺奶奶給了我太多吃的了，我吃得太飽，動都動不了。”

“他是完全沒發現自己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啊。”江離發出了第二聲感歎。

月回看了一眼周圍，這裡是一處新挖的墳包，墳包旁左右各插了三束紅綠色的塑料墳飄，一旁擺了個藏藍色老頭紙人，另一旁擺着深紅色的老奶奶紙人。紙人五官慈祥，繪制栩栩如生，宛若真人。

風一吹，花紅柳綠的墳飄飛舞，兩個紙人緩緩前後擺動，配着林望津轉來轉去的頭，整個畫面顯得不寒而栗。

“看來這個幻境對他的影響已經很深了，認知都發生了錯亂。不過他還能認出我們，倒也還有救。”就怕的就是林望津連他們都不認識了。

他們身為外來人是不被幻境所承認的，而月回又是來帶林望津出去的，幻境必定會百般阻撓她，到時候在林望津眼裡，她和江離會變成什麼都有可能，總之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林望津還在不停地和兩個紙人說話：“爺爺奶奶，他們是我朋友，應該是來找我的，能讓他們也進來坐坐嗎？”

“林望津，林望津，醒醒！”月回先試着喚回林望津的認知，可惜他像聽不見一樣，仍舊在和紙人說個不停——

“啊？不行嗎？爺爺奶奶，他們真的是好人，就讓他們也來跟你們聊聊天嘛！”

“看來沒辦法了，江離，你待在這兒别動。”月回兩三步去到墳包前，抽出一根墳飄就往兩個紙人身上鞭笞而去！

啪！啪！啪！

連抽三下，紙人竟然還屹立不倒，臉上原本慈祥的表情變得陰狠無比。

“别打了别打了，大師！你幹什麼？！你怎麼打老人？！”林望津大聲叫喊。

啪！啪！啪！

月回沒管，暗中往墳飄上注入神力，随着鞭打紙人竟然張口大叫了起來，聲音尖利無比！月回一晃眼，眼前的兩個紙人竟然變成了兩位活生生的老人，被她抽得在地上打滾，發出陣陣哀嚎。

“哎呀，女娃别打了，我們和你無仇無怨，緣何這般對我們啊？求求你了，别打了，别打了！”

“好疼啊，老婆子我好疼啊，老天爺，我們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懲罰我們嗚嗚嗚……”

兩位老人哀哀叫喚，聲音聽起來滄桑又可憐，若是尋常人聽了必然會怒意橫起，怨恨這下手的人怎麼如此惡毒，竟然對兩位花甲老人動手！

但月回神色不變，手上力道依然，兩位老人不甘心地又沖着江離叫喚，眼中流出淚水，看着實在是不忍。但誰知他們今天竟會連求錯兩次人，江離不僅沒有表現出他們想象中的反應，竟然還露出了一個笑！

笑？

笑？！！

這人怎麼回事，他就沒有同理心嗎？！他就一點不尊老嗎？！長得這般好看怎麼心腸如此歹毒？！

這個林望津的兩個朋友怎麼和他完全不一樣？！

一時之間，這樣離譜的心情充斥着兩個紙人的内心，喊叫便愈發大聲。

“不許打爺爺奶奶——！”

聽到這聲怒吼，兩個紙人終于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看吧，還是有人心疼他們的。